他想得太多了,事情的確是有了變化,和蔡京的最初打算有了巨大的出入,但與他無關。事實上,哪怕他做得再成功,除非是把契丹人惹到派幾萬人尾隨他砍進宋朝,不然原計劃仍然作廢。
因為趙佶的興趣轉移了。
河湟大捷之後,趙佶的心情大好。在一片歌頌聲中,他找到了那幾隻著名的玉碗,向蔡京詢問,如果使用的話,會不會被指責奢侈。
之後的事前麵說過,趙佶開竅了,開始追求高品質生活。在公元1104年前後,林攄回國後不久,九鼎在鑄造中,九成宮在建築中,花石綱隱約露出了創意,艮嶽還停留在上層建築們的夢想裏。
在這樣一片平安富貴的生活氣氛裏,誰會去和一夥勉強在大西北掙紮生存的黨項蠻子較勁呢?於是乎,童貫的軍功之夢被暫停,蔡京一夥兒想借戰爭之名篡奪國家命脈的舉動也隨之放緩。當遼國第二次派使者來談和平時,和談成功了,宋夏之間恢複平靜。
從此之後五六年間,宋朝的主旋律是物質、精神雙建設。
在這樣的日子裏,趙佶年輕、瀟灑、享樂,活得很開心;蔡京以二十年黨爭僅存的一條漏網魚,僅僅以這種心態,就足以讓他活得私密且滿足,何況他陪著趙佶玩,點撥著趙佶怎樣玩,以當時全地球最富裕、最機巧、最會玩的宋朝,用全國財富去隨心所欲地玩,這是何等的快活!
怎麼會不滿足呢?!
梁師成也滿足,他是隱相,國家越安定,他的幕後工作做得越順暢。
相比之下,唯一痛苦的是童貫。冠蓋滿京華,童貫獨憔悴。在這樣的生活裏,這樣的國度裏,需要一個軍人嗎,需要一個戰神嗎?而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他不能成為戰神,那麼他隻能是一個失去男性功能的殘疾人,一個走不出國都,沒有地位、沒有聲譽的奴才!
在這種煎熬裏,時間到了政和元年(公元1111年)的九月。
童貫搶到了出使遼國的任務,出發前,他給自己定下了兩大原則:第一,他必須做點什麼,不然以一個太監的身份到國外亮相,不僅是侮辱宋朝,更是在侮辱他本人;第二,無論如何,他不能成為林攄第二。
他是軍人,是西軍的代表,哪個身份都不允許他受半點的欺侮。可是談何容易,從他接受任務開始,挑釁自始至終陪伴著他。
走出國門以前,老朋友蔡京對他冷嘲熱諷。到了遼國之後,契丹人的反應有點詭異。幾乎每個見到他的人,在沒介紹之前,都對他肅然起敬,在介紹之後,都露出了懷疑、曖昧的笑容。
童貫最受不了的就是這點。他“狀魁梧,偉觀視,頤下生須十數,皮骨勁如鐵,不類閹人”,簡直是一條剛健有力的大漢,從哪一點上看,都不是個太監。
但他偏偏就是個太監,他沒法解釋自己為什麼長胡子,更沒辦法不讓人聯想他長胡子、處深宮、得軍功,這一係列事件裏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隱情。
這簡直是巨大的侮辱!
童貫大怒,他忍無可忍但還是忍了,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為了那個目的,受什麼樣的委屈,他都認了。在遼國的日子裏,他平靜地接觸遼國軍政兩界的首腦人物,深入小心地了解他們。同時把一路上經過的地理山川仔細地記錄下來,時刻分析。
他在做近百年來,宋朝所有軍人都不敢做的事。
宋朝的軍事從真宗開始,一直遵循著一個原則——欲破遼國,先平西夏;到了神宗,加了一點——欲平西夏,先複河湟。
現在河湟收複了,第二步是西夏,可是遼國跳了出來,總是插在宋夏之間,讓宋朝畏首畏尾。那麼,為什麼不能顛倒一下次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