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3 / 3)

兩個月以後,李淵還是隻敢拉拉她的手。他有他的難處。他當然想要她,可事情挺複雜。他沒錢,娶不起媳婦。他對秀蓮,也不大放心。她要是個暗門子,那可怎麼好,——不過又不象。不論怎麼說,她跟一般的姑娘不一樣。不管是不是吧,麻煩都不少。他太愛她了,舍不得就此離開。可又非常害怕,不敢占有她,連吻一下也不敢。他渾身冒汗,遲疑不前。

他對她的態度,使她很生氣。她有了男朋友,能跟她拉手,聊天。不過,他為什麼不象銀幕上的人那麼有膽量?為什麼呢?嗯,為什麼?

這年夏天,重慶真熱得叫人受不了。有一天,寶慶光著脊梁在書場裏坐著。忽然來了個聽差的,叫他到個小公館裏去。他心安理得地去了,也許有堂會吧。

到了那裏,人家把他一直帶到一間客廳裏。這時,他覺出有點不妙。迎麵坐著個打扮得很時髦的女人,他認得這個娘們。但她顯然不願意提起過去。“你就是唱大鼓的方寶慶吧,”她氣呼呼地嚷著說。

他點了點頭,摸不著頭腦。

“你有個閨女叫秀蓮?”

他又點了點頭,提心吊膽的,心裏憋得很難受。“唔,老東西,打開天窗說亮話。你閨女賣×,得找個闊主兒,不該勾引窮公務員。”這位太太打扮得妖裏妖氣,服飾考究,頭發燙得一卷一卷的,手指甲經過仔細修剪,塗著蔻丹。不過,天呀,她說起話來真寒傖!老百姓從來不說這種肮髒話。他自己也不說。這娘們說的都是下流話,夾著窯子裏的行話。

等她說完,他麵帶笑容說:“您給說說吧,我一點兒也不明白。”

“還有什麼可說的,你這個老——!”她喊了起來,“我的秘書,在你那婊子閨女身上花了五萬塊錢。”她朝地板上吐了一口,寶慶趕快往外挪了挪,叫她夠不著。

“真有這麼回事嗎?”他問。

“這還假得了?你自己的閨女,還不知道?”

他搖了搖頭。“我清清白白把她養大,送她上學。她還是個黃花閨女哪,從來沒幹過那種事兒。聽了您的話,我該怎麼說呢,真是有口難言哪。”

她冷冷地、但又狠狠地瞪他一眼。“已經把李淵抓起來了,”她說,“他退不出贓,承認把錢花在你閨女身上了。你最好把錢拿出來,省得丟人。”

“拿錢可以。不過拿了錢,就得放人。我不能花冤枉錢。”“拿錢來,當然放人。”她厲聲說。她覺著錢比人要緊。五萬塊,花在個婊子身上!她這一輩子,還沒遇到過這麼窩火的事兒。

寶慶急忙趕回家。他問秀蓮認不認識李淵,她紅了臉。“他送過你東西嗎?”爸生氣地盤問。

她點了點頭。“幾盒糖,一塊小手絹。就這些,我還不希罕呢。”

“沒別的嗎?”

“沒有,他請我吃過飯,我並不餓,可他非要我去。”

寶慶頭偏在一邊,仔細看了看她。五萬塊!糖、一塊小手絹,還請吃飯!她有了男朋友,這事倒痛痛快快承認了。孟先生說過她要談戀愛了,這不就來了嗎。李淵這個人,到底怎麼樣?是不是應該給她另找個人兒,趕快把她打發出去?要是懲罰她,她一定會跑掉。

“秀蓮,”他假裝漫不經心地問:“你倆是怎麼回事,關係到底怎麼樣?”

“哦,不過是朋友關係,”她也回答得挺隨便。“我們一塊看電影,有時候拉拉手。就這麼些,沒別的,沒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也沒有什麼特別有意思的事。”

“哼,”寶慶搖了搖頭。“不管怎麼說吧,你的男朋友坐牢了。他拿了人家五萬塊錢,說是都花在你身上了。”

爸的話,真叫秀蓮沒法信。有人為她坐牢!真浪漫!真跟鼓詞上說的一個樣!李淵為了愛她,在監牢裏可能快死啦!雖然他不大會談情說愛,可還真夠味兒!就象鼓詞裏的落難公子一樣,總有一天會放出來,娶了她去,從此幸福無比。一定要給他送點吃的和香煙什麼的去。她覺著自己象豔情故事裏一個忠誠的妻子,要到監獄裏去探望心愛的人。唔,眼睛裏得掛上點淚,臉上要帶點淒涼的微笑。可憐的李淵,真是又可愛,又大膽呀!

“秀蓮,”爸爸嚴肅地說了,“我真不明白你。還有心思笑!我們在這兒,好不容易才有了點好名聲,可你呢,不聽話,冒冒失失,給我們丟人現眼。”

秀蓮看著他,臉上還掛著笑,心裏一點不服。戀愛有什麼丟人?可憐的爸,他太老了,不懂。要是愛情見不得人,為什麼還有人唱情歌,銀幕上也演它?美國不是很強大,跟中國一塊兒打日本嗎?既是那麼著,愛情一定也錯不了。

“好吧,秀蓮,”爸說了,“你還有什麼說的?”“我就有這麼點要說。戀愛不丟人,也不犯罪。李淵為了我坐牢,我覺得挺驕傲。我隻要愛情,愛情,爸爸。您聽見了嗎,愛情!我要的是愛情!”

寶慶立時下了決心。她既是真的愛上了李淵,就得采取措施,等年青人一放出來,趕快讓他們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