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燕舞星月人初成(1 / 3)

光陰匆匆,縱使是魔界中人壽命遠遠高於凡人,但終究也是有生老病死,所以,魔界眾人也常常慨歎"日月飛逝,如白駒過隙".

青釵自重返星月礁,自慚形穢,終日隱身於海岸亂石間的若幹洞穴之中,寧願潮起時衣濕裙透,寧願潮落時瑟瑟發抖.她雖得活命,容貌卻再不能恢複從前的豔麗嫵媚,萬念之中,隻有天魔這一念還未成灰,每日裏以淚洗麵,卻不肯為天魔所知,白日裏縮坐不出,夜晚裏卻把一腔哀怨盡數化做勤修狐珠.

天魔時常責怪自己未能護得這忠心耿耿的小狐奴,怨自己心胸狹隘,隻因當日不肯原諒青釵為救同胞姐姐的一片赤膽癡心,以致今日這嬌滴滴俏生生的妖狐落得個麵目全非身心俱傷.

姬貓貓終歸是心存天真,不知青釵隻不過麵上有疤為何傷心至此,天魔解釋不得,倒是楊頻人小鬼大,隻把話題岔開.一大一小兩個男人不許姬貓貓往這側來,隻怕她那不解世事的心生出枝節來.

天魔他有心補償,卻也知青釵心傷太重,不願勉強她回複往日一般情景,隻差一些毫無智慧的低等小魔送去茶飯衣裙,每日盤恒此事不止一次,心下日漸惦念,慢慢的,驚覺自己有時在青釵身上的心思,竟有些許超過對姬貓貓的眷戀.

轉眼又是三年.

其間紫姬往牛蹄岩一次,牛清對天魔帶走青釵一事本想隱瞞,卻被紫姬不動聲色一語道破,但不知為何,這惡毒女子竟微微一笑,再不言語此事,與牛情嬉笑一陣,就此去了,也是過了兩年光景.

這一日傍晚,天魔聽得竹林中姬貓貓大笑不止,遂放下手中書卷,披上一件長衫走過去,問道:"貓貓笑什麼?"

姬貓貓自竹林中撲將出來,笑若風中竹舞:"頻兒做鬼臉甚是好笑."

天魔抬眼望去,卻見十一歲的楊頻一本正經地拿劍在舞,淘氣的神情還來不及隱去,一雙古怪精靈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轉,那樣子煞是可愛.他將依舊笑個不停的姬貓貓擁在懷中,忍著笑對楊頻道:"頻兒,你給姑姑做了什麼鬼臉?"

楊頻眨了眨眼睛,收住劍,道:"舅舅,頻兒不過是眼裏進了沙子,眨了幾眨,姑姑竟忍不住大笑,這不怪頻兒."

天魔微笑道:"進了沙子?這星月礁上的土地是吃了豹子膽了?這沙子,是從哪裏來的?"

楊頻見騙他不過,隻得承認:"是頻兒不專心,又說了謊."說著低了頭從眼角看天魔臉上的神色.

天魔本不忍責備他,又恐怕這孩子不經雕琢成不了大器,隻得狠下心來板了臉要教訓他幾句.

姬貓貓一見卻不依了,摟了他的脖頸身子隻是下墜,低低撒嬌,隻是不肯讓天魔對這孩子有半句責備,她柔聲道:"頻兒哄我開心,你卻要管,不許你管."

天魔怎會拂了她的心意?隻得把楊頻拿指頭點一點額頭,依舊回屋去了.剛剛坐定,又聽得姬貓貓一陣笑聲,天魔屏氣凝神,仔細聽來,慢慢,眼角濡濕,一段往事,趕不走,躲不開,直奔心頭來,想得入神,那滴連綿的淚才止住.

晚飯後,天色已黑,楊頻卻說要陪姬姑姑去尋隔年的魔蘭種子染指甲,天魔聽得一陣發呆,知道姬貓貓定不知這樣的事理,於是問道:"你小小年紀怎會知曉這些東西的用途?"

楊頻自信滿滿,小小的胸脯一挺道:"舅舅忘記了?青釵姑姑有許多狐族的書典,我已經全都看完了,書上說,這種子隻有夜裏才發七彩的光,它不但可以染指甲,還可以柔美姑姑的一雙纖手呢."

姬貓貓等不及,扯著楊頻的小手就跑了出去.

天魔本想告誡他幾句狐族法術多半陰柔,與他所教的至陽魔功彼此抵觸,卻沒說出口,青釵那一雙含癡帶怨的眼睛刹那間出現在眼前,他發了一會呆,在屋中走了幾步,終是心念一定,往礁石去了.

月映海岸,蔚藍深邃,遠遠,天魔見青釵那顆狐珠正與月光融合,時上時下,時緩時急,自那光芒,天魔知道青釵功法突飛猛進,甚是欣慰.

良久,天魔見青釵要收那狐珠,海光天色中,一陣衝動,似乎怕青釵這一收就會不見了蹤影,他踏浪而行,徑直進了他看準的青釵此時藏身之處.

那青釵忽見一個影閃了進來,正要駭叫,卻聞得一陣蓮花清香,她知了來人是誰,骨肉頓時酥軟一半,叫也沒叫出來,隻把臉扭向洞壁,整個人瑟瑟發抖,偏不回頭.

天魔見她披散著長發,赤著一雙腿,背影比去年偶爾看見,消瘦了何止幾分,他也不知從哪裏生出許多憐愛,緩緩靠近,又緩緩將她的肩頭抱在懷中,喃喃道:"莫在這裏受苦了,隨我出去吧."他見她耳後雪白,憐愛更甚,忍不住輕輕親吻一下.

青釵如遭雷電,惶惶地大睜著眼睛,半晌,才悶出一聲哭叫:"天魔大人嗬!"反轉過身子,牢牢偎在天魔懷中.

天魔也緊緊抱住這受了天大委屈失聲痛哭的小狐奴,低低道:"你本形雖破了相,卻也不是不能再變個如花似玉的人,雖說變做他形存活在這魔界要費法力,可有我在,是不是?"

青釵聽得"可有我在"四字,早已泣不成聲,身子滑下去,抱住天魔的膝蓋.

天魔拉她拉不起,見她可憐,又想起自己那件壓破心脈的往事,一時感同身受,淚也撲簌簌下來.

然,天魔心下卻意識到這樣一件事.

611年來,他第一次,雙目流淚.

青釵雖回星月居,但依舊閉門不出,也不肯變做他形.

她越是如此,天魔越覺得欠她太多,慢慢的,幾乎隔日就要來陪她小坐片刻,無外乎是青釵說些魔界傳聞,一一向天魔求證.天魔或言是否或言不知,並不多說其他.即使如此,青釵也是心滿意足.

卻說這牛蹄岩的牛清,除了對姬貓貓他是大動真情,這魔界大小魔女他真真是沒看在眼裏,侍妾越多他越是一個不寵,煩躁異常,以致數度濫殺姬妾,以釘穿身失血而死和頭顱撞牆折頸而死的姬妾大有人在,牛蹄岩這溫柔鄉一時變做血海泊,人人不寒而栗.

眾多姬妾束手無策,卻有一個小魔仆看出了主人的心思.這小魔奴不是別人,正是看到牛清那次設計將姬貓貓拿來在後園非禮的長辮子魔女,她雖與牛清曖mei異常,卻知這牛清若得了的女人便不珍惜,所以牛清數次想納她她也不從,若即若離,若煙若霜,倒也落得個逍遙自在.

如今她見牛清幾年間的脾氣越發異常,這小魔仆深恐他萬一寵幸自己時喜怒無常傷了自家性命,便盤算起如何讓牛清遂願的主意.也真真應得牛清對這姬貓貓的一片癡愛實在難得,這小魔奴想了幾日,竟真的想出一個情理之中的主意來.

歡愉過後,小魔女斜坐在鏡前梳她那條長辮子,從鏡中看見牛清魂不守舍又心煩意亂的樣子,輕輕笑道:“少主,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牛清不耐煩地說:“你怎知道?你又不是我肚裏的蛔蟲。”

魔女披上外衣,翻身躺回牛清身側,嘟著小嘴道:“你無外乎是在想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女人嘛。”

一語中的,牛清吃了一驚。

魔女嬌嗔道:“壞記性的牛鼻子,十一年前天魔來要人時,就是我帶他進來的。”

牛清這才想起,他又有些忌諱被她看穿了心事,正要尋個借口發作,那魔女精靈古怪,早看穿他的意圖,搶在他發作之前道:“我倒有個合情合理的法兒從天魔手裏弄出她來。”

此言一出,牛清如獲至寶,翻身抱住她道:“你快說來。”

魔女嗔怪地點了他額頭一下,之後伏在他耳邊,喃喃低語出一大段話來。

牛清的眼光越來越亮,終於笑出聲來,摟著她道:“你這小妖精,連這等法子也想得出來,可見你平日裏的乖巧都是裝出來的。”

魔女笑道:“那你喜歡還是不喜歡?”

牛清大笑:“我偏偏就喜歡你這般精靈。”

魔女眼珠轉了轉道:“到那時,隻怕那姬貓貓……”她突然柔聲道,“少主,貓貓來服侍您了。”櫻唇吻了下去。

牛清狠狠抓住她的頭發,問道:“你是誰?”

魔女笑道:“我是貓貓,姬貓貓。”

牛清一雙眼睛血紅起來:“你是誰?”

魔女柔聲道:“我是貓貓……”話音未落,一個耳光狠狠扇在她的臉上,牛清一張俊臉已然扭曲:“你是貓貓?”

那魔女嘴角一縷血線,笑容卻依舊甜甜:“少主,我是。”

牛清突然癲狂起來,咬住她的嘴唇。

魔女喘息不止,嚐著自己的血,笑容滿麵。

天魔淡然垂坐,看也不看牛清,手中一卷上古仙人留下的詩集半開半合。

牛清喝著茶,皺眉道:“這茶,實在是青釵泡出來的好喝些。”

提到青釵,天魔神色一黯,歎了一聲,道:“你還有臉……”他為人素來清雅,搖頭不肯把責怪的氣話說下去。

牛清訕訕道:“青釵被紫姬那賤婦所傷,的確是我保護不力,我也非常懊悔。”

天魔道:“那陰暗汙穢的水牢就是你保護青釵的地方麼?”

牛清如坐針氈,站起來道:“我也是一時氣她那般做法,天魔老哥也知道我對女子難動真情,但那十三天我待她是情真意切,誰料她竟是設計騙我,我是真惱了,現在想想,恐怕是愛之深,責之切。”

他這一番話天魔聽了進去,畢竟天魔自己也曾對青釵多有看法。

牛清見天魔臉色和緩了一些,走上前道:“天魔老哥,這次我來,是有事相求。”

天魔聽他說到求字,有些意外,問道:“何事?”

牛清道:“請天魔老哥將青釵交還給我。”

天魔臉色一沉:“你要對她如何?”

牛清道:“我要娶她。”

天魔吃了一驚,抬頭盯著牛清,揣測他這話的來龍去脈。

牛清雙手背後,慷慨陳詞:“我對青釵……”他一番話措辭直接,恰如其分,隻把個為何要娶青釵的理由說得清楚明白,讓人幾乎無法拒絕,天魔聽了個半信半疑。

說完之後,牛清雙膝一彎,就要跪下。

他雖從小懼怕天魔,卻也無須下跪,他這雙膝蓋,連死去的父母和老魔王都不曾跪過,所以他這一要跪,天魔就把剩下的五分也信了。

天魔一把扯起他,正色道:“你娶她還是納她?”

牛清道:“娶。”

天魔沉吟片刻道:“這事,我看還是要看青釵自己的意思,你對她再如何情深意切也有過對不起她的地方,隻要青釵願意,你又擔保不讓她受委屈,我自然不會從中作梗。來,我帶你去見青釵。”說完,把詩集放在桌上,起身往青釵房中去了。

牛清跟在他背後,一雙陰鶩的眼睛牢牢盯在他的背影上,狠狠地咬一咬牙。

行至竹林中間,兩人忽然聽到姬貓貓一陣咯咯的笑聲,接著幾叢竹子劈啪做響,簌簌竹葉飛舞之聲不絕於耳,又聽得一聲清脆貓叫。

天魔不知不覺地走了過去,卻見楊頻吊在一根竹子上搖晃,小白貓擺動著尾巴正向上爬著。

見天魔來了,楊頻手一鬆,緩緩落了下來,叫道:“舅舅。”

小白貓喵地一聲撲到天魔懷中後,這才變作姬貓貓,她笑道:“天魔哥哥,頻兒剛才變做一條蛇盤上竹子,我一見就忍不住變成貓要去捉他了。”

天魔與牛清聞言,異常驚詫地看著楊頻,半晌,天魔道:“龍蛇之類,原是萬物變化之中最難把握的,頻兒,我尚未教你,你從哪裏學來的?”

楊頻笑著說:“龍蛇之類有什麼難的,舅舅你看。”說完身形一晃,變做一條青龍衝上雲霄,盤旋一圈後這才下來,依舊變做乖巧可愛的孩子,等著天魔的讚揚。

此刻連牛清也忘了此行的目的,大為驚訝地看著天魔道:“天魔老哥,這孩子真的是人?你我為魔,又從小有魔王輔助修煉,也是到五百年時才悟出變成這種至陰之物的心法,你若未曾教給他,莫非,是他自己……”

天魔不禁鬆開姬貓貓,蹲下身摸著楊頻的頭道:“頻兒,告訴舅舅,你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可以變成龍蛇的?”

楊頻眨著眼睛說:“有天早起,看到姬姑姑變成白貓在追一條蛇,我不知怎的,就變成了一條蛇,後來就想變就可以變了。”

牛清稱奇道:“天魔老哥,這孩子將來恐怕是魔界又一個人物,看他的修行悟性,再論起修行的速度,是在你我之上啊。”

楊頻斜了牛清一眼。

天魔道:“你該叫他什麼?”

楊頻做了個鬼臉,大叫一聲:“死牛頭。”不待天魔嗬斥,化做一隻鳥兒撲棱一聲飛入竹林深處。

牛清不以為然,轉身對姬貓貓笑道:“貓貓,你見了我怎麼不響?”

姬貓貓垂頭叫了一聲“清哥哥”,躲在天魔身後,不發一言。

天魔轉身將她抱在懷中,愛憐地吻吻她的額頭,低聲道:“我還有些事,你自去後堂,我就回來。”

姬貓貓“恩”了一聲,繞著牛清,跑了過去,窈窕身姿轉眼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