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陽光依靠著那幾乎能把地麵曬出煙的熾熱來彰顯著自己的存在感,然而它的威光卻並不能侵入由教學樓與高大樹木共同編織成的陰影之中。在那樹蔭裏,溫度倒是愜意得很,或許是在建築施工時就特地注意過這一點,聖切斯特學院校園內的那紫藤花長廊,正好會在下午時分縮進附近高大的教學樓與鬱鬱蔥蔥的林木裏,為有空暇且有閑思的學生們提供一塊可以短暫逃避空中那團毒火的小小聖地。
不過現在大概因為臨近了堪稱地獄一般的考試周的緣故,這炎熱的下午無論怎麼想都還是窩在開有空調的自習室或者宿舍裏更加安適——至於到底在裏麵做些什麼,那就不是正在拚命往外吹冷風的空調所能管的了。這種時候還在校園裏晃悠的學生,要麼是對自己的成績不甚擔憂的,要麼是已經無可擔憂之處的,前者譬如尤莎菲亞,後者譬如靜·喬斯達。
金發少女靠在黑發少女的肩膀上,黑發少女則斜斜靠在纏滿紫藤花蔓的長廊石柱上,兩人坐在長廊更像是長椅一樣的靠欄上麵,腳邊放了一個籃子,籃子裏裝著用紙巾仔細包好過,然而現在卻被打開,半露在空氣中的一塊塊三明治,切得整齊而有規律,刀口平滑,酸黃瓜,火腿,生菜和奶酪爭先恐後地從切口處擠出頭來。靜的指間心不在焉地夾著一塊被咬了數口的三明治,柔軟的麵包上齒痕宛然,然而卻頗為對稱,一口咬在這一側,那麼另外一口就必然要咬在另一側,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人所咬。她垂下雙眼,目光停駐在正閉目假寐的尤莎菲亞,後者舒服地將自己的質量全部依托在另外一個同屬女性的細弱肩膀上,那充滿信任的態度似乎毫不擔憂那肩膀究竟能不能支撐得住自己一般。
柔風從長廊兩側的樹林中吹來,掀動籃子裏包著三明治的紙,發出刷刷的聲音,隨後跳躍到了尤莎的臉上,晃動著她的睫毛。時間似乎遠去了,在這一片安靜的陰影之中不斷放慢直至凝固,陰影外是一個燥熱喧鬧的花花世界,有著被錫紙包裹著的質感,在名為太陽的烤爐烘烤之下慢慢升溫。而陰影內是一個黃梨木做底色的小小空間,用黃昏的顏色額輕輕點染,清風如同七弦琴一般緩緩彈奏撥弄著。如果有什麼能夠將這一刹那印在時光的長河上讓它永不褪色,那就好了。靜默默地想,午後那柔軟纏綣的陰影深深地將金發少女的臉龐拓印在她的記憶中。
直到垂在身側,捏著那塊再無人問津的三明治的手上,傳來某種向外的拉力。
有什麼東西在扯著那塊可憐的麵包。
靜迷茫地眨著眼睛回過頭,思緒還停留在那柔軟的黃昏色裏,似乎還未意識到現實世界中發生了什麼事。首先讓她吃了一驚的是腳邊籃子裏被完全翻開的紙,現在裏麵隻剩下了一些碎菜葉和麵包屑,而那些尤莎菲亞親手製作的、在靜的認知之中作為藝術品更甚食物的三明治已經不翼而飛,而那毫無疑問正是消滅掉它們的犯人的家夥,正咬住了自己手裏剩下唯一的那塊,使勁拽著。
那是一隻大概家貓大小的紅色生物,身軀與其說是類似於貓科動物,不如說更是爬行動物的近親,細密的紅色鱗片將它全身上下緊緊包裹,圓潤的爪牙像是剛剛長出來,沒有一丁點的威懾力,脊背、頭頂、脖頸和尾巴上滑下一溜小小的骨片,倘若再猙獰幾分大概會有威嚴的味道,但現在怎麼看都隻像是徒勞無功。背上那兩隻小小的、覆蓋著肉膜的雙翼很好地彰顯了其身份——
“如果不是我看霍比特人看多了,大概就是玩龍與地下城入了魔。”靜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喃喃道。
那個藏在孤山山洞裏,被一缸融化的鐵水澆在身上都毫發無傷,卻被一根牙簽似的黑箭幹掉的老史矛革在剛出生的時候,或許就是這個樣子的。那個在某本桌遊規則書上耀武揚威昂首闊步的紅龍如果有著雛崽,那麼大概也是這個樣子的。你能想象嗎?在這個現代得令人隻覺得乏味的紐約,卻從不知道哪兒跑出來一頭小小的紅龍正在咬著你手上的三明治,就像是從威爾士紅龍旗上跑出來的萌化版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過度的驚愕而使肩膀僵硬了,尤莎菲亞迷迷糊糊地用臉頰隔著衣服蹭了蹭靜的肌肉,想讓這個軟墊子恢複原本的舒適度,幾度無果之後她頗為惱怒地睜開了眼,然後就和靜一樣陷入了徹底的石化之中。
而那頭小龍卻沒心情陪著這兩個少見多怪的人類女孩玩大眼瞪小眼的遊戲,飛快地咬過靜手裏那塊三明治,仰起脖子一口吞下,然後轉過身撲扇起小小的翅膀,晃晃悠悠地飛上半空就準備拍拍屁股溜之大吉。直到現在靜才如夢初醒,猛地從長椅上跳了起來——外帶著讓尤莎菲亞從自己身上滾了下去——拔腿就追。
“該死的,別跑!”
似乎是能夠聽懂靜的話,那小龍飛得更帶勁兒了,幾秒後尤莎菲亞才拎著籃子追了上來,臉上帶著被靜甩下去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