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軒有了尚方寶劍在手,行事起來就更加便宜許多。十一月底,輕車快馬趕到宿州,召集當地的官紳地主開會,宿州一府四縣,地處淮北平原卻並不富裕,一則官員貪汙無能,農田水利等等一概無人過問,淮北這兩三年來不是水災就是旱災,說不上是赤地千裏,卻也是民不聊生,撚子能夠迅速成事,由一個小規模的宗族武裝迅速擴散到整個淮北與河南等地而擁眾數十萬,這幾年的天災人禍也出力不少。
宿州的官紳不多,退職在鄉的原本還有幾個府道級的士紳,自從撚亂一起早就避禍逃走,等張華軒一手收複宿州後,淮軍又在淮北等地征戰,戰事一直沒有停止過,普通的升民百姓無力逃走隻能苦捱,這些官紳卻不會在這當口兒回來,所以當張華軒召集宿州當地官紳會議的時候,舉目望去,除了寥寥幾個做過州縣官的士紳外,其餘多半是那些縮頭縮腦的土鄉紳。
這些土財主雖然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張華軒卻是不敢小覷他們,宿州經過他重新丈量,可耕良田一共兩百三十多萬畝,這些大大小小千多人的地主卻占所有土地的六成以上,再去掉那些家道殷實的自耕農,占人口七成以上的佃農卻是無地可種,隻能佃種地主的土地,忍受可怖的盤削。
不論這些地主的原始財富是如何積累起來,現在在張華軒眼前的這些大小地主們卻是標準的吸血鬼,淮北地方的田租一般都是當年佃農收入的五成左右,這還算是公允的收租水準,在有的貪心地主手中,佃農往往要交上超過七成的純收入才能過關。
除了交田租外,很多無形的盤剝也是無法避免的。地主家有事,佃農總是免費的勞力,當時官府每年都有力役,農民在交了皇糧田賦,再交上地主的田租,再算上苛捐雜稅,再滿足官府的力役征調,然後一年四季還隨時要到田主家裏效力,還得接受精神到肉體上的侮辱,嚴格來說,中國的佃農製度雖比俄國的農奴製度要高上一些,卻也是強不到哪兒去了。
當時一畝地一稻一麥,或是一季稻子一季玉米,再種些紅薯等雜糧,平均畝收入是四百斤到八百斤左右,正常是六百斤左右的產量,一個八口之家,三個男性壯勞力加上兩個女性壯勞力,佃十畝地,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季收入六千斤稻子,一下子就得給田主交上一半以上,剩下的去殼打米,還要損耗不少,再賣掉換成銀錢,交納國稅人丁,然後再換鹽換必要的生產生活用具,到得最後,豐調雨順收下的稻米農民自己卻根本無福享受,仍然是吃雜糧野菜為主,隻有逢年過節,才能吃上一頓半頓的精糧!
如果是遇上災年,那淒涼之處則就不必細說了,古代中國一有大災,如果國家沒有有效的賑濟,要麼是四處流民,無數人凍餓而死,要麼就是有人帶頭揭竿而起,把社會財富重新洗牌,最終又是一次相同的輪回。
淮北的情形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撚子已經為禍不淺,而就算如此,知道今次張華軒召集會議主題的幾個官紳仍然是上下竄連,想法設法,到得州裏關帝廟前麵的會場時,不少地主都是麵帶不滿,滿腹怨氣,準備與張華軒打擂台。
宿州的關帝廟與當時很多中國城市相同,選在城中僻靜地方,四四方方青磚碧瓦的大院子,正殿與偏殿都不大,殿前的廣場卻是四四方方,可以容納下許多人。
這一次減租大會,召集的都是宿州當地擁有百畝以上田產的地主,有身份的官紳穿著以前做官時的官服,坐著轎子帶著長隨,腰綴荷包手戴碧玉扳指,雖然人沒有到,座位卻早就叫人占好,其餘的普通鄉紳則騎馬騎驢,帶著幾個親戚家人,以壯聲勢,早早兒到了關帝廟裏,三五成群的或坐或站,與相熟的知交好友親戚鄉黨們抽煙聊天,各人神情鬼祟,雖不明言,卻是打定了主意觀風望色,絕不肯輕易的出讓自己的利益,有的人沒城府性子魯莽,不免得站在關帝廟正中大聲嚷嚷道:“我祖宗八代汗珠子摔八瓣置下的田產,憑什麼不讓我收租?就是朝廷也不能做這樣沒道理的事,況且張大人也不是朝廷,他讓我不收租,我就是不服!”
這話話說的直白,不少人上前相勸,更多的鄉紳卻是麵露微笑,表示支持與讚同。
到了午未時分,幾個有聲望的大官紳紛紛坐著轎子來到場中,所有的鄉紳一起上前相迎,問好致意,鬧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