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姚茉莉店門口的人姚茉莉猜得沒錯,是梁紅玉的老媽付愛珍。
付愛珍五十多歲,與和她年齡相仿的那些城裏老太太諸如錢梅五和親家劉雅芬相比,明顯蒼老了許多。付愛珍跟梁紅玉一樣粗眉大眼,隻是臉上有了深深淺淺的皺紋,上身是件白底暗花的小短袖,下身是條標準的黑西褲,腳上是帶帶兒的黑色涼鞋,上下簇新,卻透著那種小城人出門的鄭重與隆重。不管怎麼說,站在姚茉莉麵前的付愛珍,好人的正氣明晃晃地擺在那兒,說著那樣反詰姚茉莉的話,臉上也並沒有慍怒的神情,倒有些一切盡在掌握的氣定神閑。
果然,付愛珍很有掌控現場的能力,給姚茉莉拋下一句話,繼而轉身回頭對看熱鬧的人說:“都跟這兒看熱鬧呢,剛我來時,看有人在那邊店裏抱著東西往街口跑呢!”
一眾小店店主這才恍然想起自己光顧著出來看熱鬧,店可空著呢,眾人連忙往回跑。
付愛珍從從容容關好門,走進店裏沒用誰讓,自己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她甚至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對披頭散發沒緩過神來的姚茉莉說:“趕緊把臉洗洗,把頭梳梳,一個女人家,再怎麼著也不能沒皮沒臉。當寡婦這事,你可得跟我好好學學!”
姚茉莉聽梁紅玉說過他們家的事。梁紅旗出生那年秋天,秋老虎猛著呢。梁紅玉的老爸跟人比賽割豆子,上千米的一根壟,老梁像收割機一樣一口氣割了三根。中午輸的人請老梁吃包子,老梁又跟人打賭,結果十個大包子下肚,老梁倒地上一栽再沒醒過來。
付愛珍聞信抱著梁紅旗跑到老梁跟前,看著斷了氣的老梁,付愛珍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死了活該!逞能比你的老婆孩子還重要是吧?”
老梁死,付愛珍一個眼淚疙瘩都沒掉。她挺直腰板在村子裏帶著兩個孩子過日子。梁紅玉跟姚茉莉說,那時候家裏常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好在民風淳樸,左右鄰居可憐她們孤兒寡母,這個給把米,那家給捆柴,日子好歹過了下來。
兩年後,她搬到了縣城裏,村裏人都以為她是要改嫁,卻不知道她隻是想讓兩個孩子有個好環境。她什麼活都幹,男人幹的力氣活她幹,蹬三輪的活她也幹。有人跟她說,一個女人,長得又不難看,但凡活絡點兒,總有男人願意幫她把家扛起來。付愛珍不願意,說:“現在我還扛得動,等我扛不動了,我不學那死鬼硬撐,到時候哪怕是真嫁個什麼男人,隻要能養活我的兩個孩子就行!”
還真沒用走到那一步。付愛珍幫一家砌牆,牆沒立穩倒過來時,那家的女主人正站在牆根下,付愛珍拚了命推了她一把,女主人幸免於難。付愛珍過後卻嚇出了一身冷汗,還總罵死鬼做事沒分寸,自己還不是一樣?如果自己真被砸進牆下麵死了,兩個孩子咋辦?一想到這兒,付愛珍坐到地上號啕大哭。女主人一問之下起了同情心,那家的男人在縣城是個實權人物,沒多久,付愛珍就進了糧油廠,再沒多久,她被廠裏派去學會計。很多人背後議論付愛珍是跟人睡出來的。付愛珍也不解釋,身正不怕影子斜,誰愛嚼舌頭就嚼去。
話說回那天,付愛珍坐在姚茉莉的店裏,她並沒有接著自己見麵時一針見血的說話風格繼續往下說,顯然,她還不想一上來就把事情搞僵。付愛珍說:“閨女,我聽紅玉說你們倆從前處得挺好。處得好那就得接茬兒好好處,咱不能做那種人嫌狗都不理的缺德事!馬良那事,我知道放誰身上誰都跟死過一回差不多,這我太了解了。這事跟紅玉也有點兒關係,但閨女,你也得想想,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該井裏死河裏死不了。馬良就那麼大的造化,就那麼大的壽,賴誰都沒用。所以,你也不用恨誰怪誰,人長兩隻眼睛就是為了向前看的,跟誰較勁,報複誰,那都是戲裏的故事,沒用。你還年輕,趁早替自己好好打算打算,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你別一時孤單,他那邊再憐香惜玉,甜哥兒蜜姐的,能好幾天?我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