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8章 讓世界飛 (2)(3 / 3)

我又突然聽得到了,那是城市英雄雕像上的鍾在敲響,一、二……現在是北京時間,八時整。

我像一張紙人,從獨角上高高地飄墜下來,竟無痛。白大哥和畢然合力撿起了我,向城牆奔去……我們飄過小廣場,飄過壕溝,飄過不成體係的長城。看到那堆淤泥前,人們都束手無策,不知該如何。

我又輕輕飄上土堆。隻有我知道她在哪裏。我使勁挖,發了瘋地挖,指甲都挖出血了,但上麵的泥還撲簌簌在往下掉,幕簾般擋住那個洞。我不讓它們擋住那個洞,哪怕全世界的泥都掉下來,也不讓它們擋住那個洞。那裏有菜刀妹蒼白的臉,漂亮如新生的月亮般的臉。我已看到她對我笑笑,露出皎潔的牙齒和亮亮的眼睛。她歪著頭對我說,毛線老男人,其實我好喜歡你的。她忽然又皺起眉頭,說剛才鞋在泥裏弄掉了,腳好冷,好冷,能不能幫我焐一下腳?

我拚命點頭,抱起她,向外麵跑去。她還沒有死,還有溫度。上麵的石頭砸在我的頭和背上。我並不避閃,隻不要打中她。我也不要人們來幫我,不必幫。這時全部的人類僅剩我們兩個,匣子裏僅剩的皮影戲,輪廓清楚,來來回回。

我抱著她上了一輛好大的公交車,向遠方疾駛而去。這時正是高峰,其他車紛紛為我們閃開了道,道路兩旁也有一些人肅穆地看著,看有個瘋子一目流淚,一目流血。一手把盤,一手還拚命地搓她的腳。隻要讓她保持一些溫度,她就不會死。她不死,就得拚命地搓。但她的身體像石頭一樣慢慢冷卻。她忽然笑,說不要搓了,忽然看到世界的盡頭其實是一片金色的莊稼,風兒吹過,它們都調皮地彎下了腰,高唱,人,是天地種下的莊稼,手拉著手,根連著根,你們不要隨便地來拔……

我大聲呐喊,飛快向前駛去,我已看到前麵就是醫院,白褂子的醫生們焦急地等在大門……

城市的鍾又在敲響,現在是北京時間2010年12月12日,早上9時整。

世界是台收音機,波段不同。

你看,把旋鈕扭到這裏,就抵達丁香街。這裏有修葺一新的街道和房子,幸福生活的人們。這是何無畏在練刀,這是區長春和顧師傅在下棋,畢然和高姐在清掃自家後院的銀杏葉子。丁香街拆了以後。人們用賠償的錢去修了另一條丁香街,不大,原來的十分之一。他們本是地裏的莊稼,手拉著手,根連著根,不能分離。

——扭到這裏呢。

就到蒙遊。聽到雪山和溫泉的聲音了吧,還有燒著一樣的紅楓。這胖乎乎的家夥是黑熊的兒子,昨天剛出世。肖咪咪取了名字,叫石八斤。

——你還沒有說菜刀妹。

嗬,她不屬於某一個波段,她是全部的波段。她就是世界。

屋裏很溫馨,倒讓窗外的冷空氣在玻璃上凝成一層薄薄的霧靄。這是一個很小的火車站,有兩個錯過了上一趟開往南方班車的人在喝酒。無聊的等待中,總得找些話題。其中一個拿著收音機擺弄著,另一個用靈巧的手指把玻璃上的霧靄畫出各種小貓、烏龜的形狀。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故事,還有蠻不錯的幸福結尾,這個男人看上去不再悲傷,和她還保持聯係嗎?

不用聯係,天天在一起。你看這另一個旋鈕,世界其實是分短波、中波和長波的,就是你們說的現在、過去和未來。所有的人和事都藏在這些波裏,所謂已發生和未發生,並無差別。如果想念,可隨時抵達。

說完,兩個人都站起來。開往南方的火車終於來了。

那個喜歡提問的女孩高高瘦瘦,戴一頂黑色的帽子,脖子長長,劉海像瀑布般擋住一側的臉。那個男人小心地要把收音機放進包裏。

女孩瞄了一眼,又問:

——嗯,這個旋鈕怎會是一個暴走的老頭?

嗬,他這一生都在暴走,因他總找不適合自己的波段。我曾抵達他說的那波段,幫他找失散多年的兒子。可敲開了門,那戶人家的主婦卻笑了,說他是個騙子,他根本不是這家裏的人,還偷了她和她兒子的照片冒充。也不姓白,他姓李。倒確實有個失散十四年的兒子,如今也不知在哪座城裏。

說完,這個男人用手指撓了撓有些發癢的眼睛,笑笑。分頭上了木製的站台。女孩才注意到,這隻眼睛好像是瞎了的。

女孩在後麵追喊:我怎麼才能找到你?

我揚了揚手中的收音機:我全部的世界,都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