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B市飄蕩了一個多月,張曉明感到了生活的絕望,身上的鈔票隻剩下寥寥三十塊了。在這個遠離家鄉,沒有三證就被看作無業遊民的鬼地方,他像過街的老鼠,東躲西藏著,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逮起來,關進狹暗的籠子,給送到那肩挑背扛,掄大錘的地方去過那有天無日的囚徒般的生活。
他被簡陋得隻有一張床板的旅舍的老板給趕了出來,他已經住不起廉價到每晚隻要十塊錢一個鋪位的旅舍。僅有的三十塊錢,還得用來緊急補救肚子的折騰,以防作揖般“叔叔嬸嬸,大哥大姐,可憐可憐我,給點錢吧”的那種地步。這還是最為樂觀的,搞不好一個倒栽蒜,就翹辨子見老祖宗去了,那就是見了老祖宗也算是丟盡了人。
出得旅舍來,張曉明終是有些害怕。大街上人來車往,熱鬧非凡,但他卻不知道該向何處去。天下雖大,似乎確鑿沒有他可以容身之處了。他盲目得像條瘋狗,滿大街地亂竄著,像極了沒頭頭的蒼蠅。
此時是正午!
天空的太陽像熊熊燃燒的烈火,向大地吐著舌頭,燒烤著它力所能及的範圍,似乎要燒焦一切才肯罷休。張曉明皺著眉,拖著泛酸與疲憊的雙腿,咒罵著這鬼天氣折磨人,存心不讓他過日子。他想找個涼爽的地方,澆滅一下快要燃燒起來的心。他不停地擦拭著額角滲出來的汗水,四下張望著。
然而城市不像他的家鄉,綠樹叢蔭,隨處可以納涼。尤其是像B市這樣開放的城市,別說是從林,就連一棵可以乘涼的樹也少之又少,如果真是有,那隻是在公園或是風景區了。可是,進那種地方要門票。
“他娘希皮的!真想得出來!就栽幾棵破樹,用******一些爛石頭一圍,就要收錢!”張曉明在心裏暗罵著,抱怨著城裏的人很卑鄙,搬著幾塊磚頭,圍起幾棵樹就能找錢。他鄉下樹多得是,也沒見有人把它給圍起來,當成搖錢的寶。想到這些,他臉上露出一絲不屑。
當然城市終歸是城市,抱怨也終歸抱怨。他要想去就得給錢,可他沒有錢,唯一的三十塊,他連冰水都不敢買一瓶,就更別想其它了。可是,他的確熱得發慌,也渴得要命,從早晨到現在,他都沒有吃過東西,連水都未曾沾過半滴。
B市也真不像他的家鄉,在他家鄉,無論走到哪裏,隻要是有人居住的地方,就會有清純可口的井水,冬天裏帶著溫熱,夏天又帶著涼意。而城市裏,免費的隻有自來水可以飲用。想到自來水,張曉明的胃裏一陣難受,泛起一種惡心想吐的感覺來。
“他娘希皮的!什麼鳥地方啊?還是開放城市呢,連水都這麼難喝,開放過屁!”張曉明在心裏罵著,咒著,抱怨著,卻又毫無辦法。
在家鄉時,他也喝過自來水,那是在學校。但那自來水與井水並沒有什麼兩樣,而B市的自來水裏,泛著一股難聞的石灰味,甚至帶著一絲黴臭味,讓人想起來就惡心。
可是他實在是餓了,也渴了。而且饑渴得快要失去理智,饑渴得連走路都在打著閃。加上驕陽似火,如是頭不暈,恐怕鬼都會在大白天跳舞。
張曉明明確地知道自己再不吃些東西,肯定會倒下去的。他摸摸襯衣口袋中被汗浸濕的三十塊,咬了咬牙,在一個不顯眼的地方找了個路邊小攤,叫了一碗白水麵條,狼吞虎咽起來。可三塊錢一碗麵又能有多少份量呢?他抹抹嘴,一仰脖子,將麵湯也喝得一滴不剩,隨即又抓起桌上的茶壺,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幹了整壺的水,連茶梗隨水鑽入嘴中,也一起吞了下去。完畢,摸著全是水的肚子,也不理攤主那異樣的眼神,扔下汗漬漬,有些發皺的三塊錢,轉身逃去。
也幸好吃了一碗麵,雖然是湯多麵少,甚至少得連有多少根都可以數清,但畢竟比粒米未沾的好,更何況還有一碗麵湯加上一壺茶水,總算可以抵擋一陣子了。
可是,肚子的革命雖是暫時鎮壓了,但他的煙癮卻也跟著襲擊而來。他摸著褲兜,掏出煙盒來打開,裏麵卻空空如也,他低罵一聲:“他娘希皮的!”,氣憤地將空煙盒隨手一扔。但他忘了這是城市,不是鄉下,不能隨地扔垃圾的。
這不,就在他剛扔掉煙盒的時候,一個老太婆邁著矯健的步伐衝了上來,看她樣子,根本不像一個七老八十的人,就如同一個朝氣正旺年輕小夥子,張曉明後來是這麼想的。
“隨地扔垃圾,罰款五元!拿來!”
罰款老太婆似乎不給他任何的機會,上來就單刀直入,直截了當地要罰款。張曉明苦著臉,心想自己是怎麼啦,前兩天才因亂扔煙盒被一個老頭罰了款,今天又讓自己給撞上了。
“婆婆,饒了我吧,我都一天沒錢吃飯了,現在還空著肚子呢,哪來錢交罰款啊?這樣吧,我去揀起來就得了嘛。而且我保證下次不再亂扔了。”
他拍拍全是麵湯茶水的肚子,苦苦哀求著,心想,自己連瓶礦泉水都舍不得買來喝,就這樣被罰去五塊錢,那不是要自己的命嘛。可是老太婆像是鐵了心,非要罰款才行。
“廢話少說,拿來!”
“婆婆,你沒見我都快被餓死了,不同情同情,還要罰款,忍心嗎?”張曉明裝著一副極度可憐的樣子,試圖打動老太婆的惻隱之心。
“你扔之前沒有想過啊?如果大家都像你這樣,這個城市還不成了垃圾堆?”老太婆絲毫不為他的話所動,“廢話少說,你交還是不交?”
“我說你這老太婆吃飽了飯撐著沒事做是不是?你不見人家都快餓死了,不想著拉一把,還要狠著心往死裏推,你還是不是一個人啊?虧你還一大把年紀了呢。”張曉明被老太婆的鐵麵無私激得火起,當然說起話來也就不會那麼好聽了。
老太婆也火了,她見過被罰的人甚多,也不乏像張曉明這樣的人,但最後還不是得乖乖交了罰款。
“你不交我就叫人了。”老太婆使出殺手鈺,她就不信壓不住眼前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子。
“交什麼交啊,我是想交,可是我沒有啊?不信你來搜啊?”張曉明也橫了,他想,反正她一個老太婆還能當街搜他身不成。
“沒有?你那上衣袋中是什麼?想騙我老人家眼花是不是?我告訴你,小子,你婆婆我幹罰款這行十幾年了,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你一個黃毛小子能有什麼花招?你還是乖乖地交了罰款,記住這個教訓才是。否則,我就叫治安隊的過來,看他們怎麼收拾你。”
張曉明還真被鎮住了,治安隊來可不是鬧著玩的,五塊錢是小事,要是治安隊一查自己除了身份證就什麼都沒有了,那就慘了。到那時,就不是五塊錢能了事的了。
再說,張曉明低頭一看,自己襯衫口袋因被汗水浸濕,還果真把那二十多塊給透了出來。他暗罵著老太婆,卻也無可奈何,隻得咬著牙交了罰款。
老太婆樂滋滋地接過罰款,那樣子像一個凱旋的戰士。
“他娘希皮的!”張曉明心裏不痛快,自是忍不住罵出了口。
“你說什麼?”老太婆似乎也聽見了他的罵聲,雖然她知道他在罵她,可是那是他的家鄉話,她聽不懂。
“沒什麼?我告誡自己不次不能在亂扔東西了。”張曉明怕再惹來麻煩,便笑著說,其實他心裏恨不得給這死老太婆兩腳。
“年輕人,不是我倚老賣老,記住了,下次別在亂扔了,對你,對社會都不好的。”老太婆似乎也不是很在意張曉明是否在罵她,因為她知道被她罰過款的人沒有一個不在心裏罵她的。
“好好,我知道了,婆婆。”其實他心裏卻在說,“你早點去死吧,老不死的家夥。啾,我下次還要扔,扔得滿地都是,看你怎樣!”說歸說,他卻不敢在扔了。
好不容易擺脫了老太婆,但被罰了五塊錢,讓張曉明有些心痛。五塊啊!一包煙又泡湯了。他在心裏想著,煙癮卻又上來了,他捂著嘴打著哈欠,感覺甚是難受。
“他娘希皮的!老子寧可餓死,渴死,卻也不能被煙癮給折磨死,豁出去也得買包煙抽抽。他娘希皮的,我就偏不信我就死在這個鬼地方。”
煙是買了,花去五塊錢,在除去被罰的和中午吃麵條用去的,兜裏就隻剩下了十七塊錢。張曉明摸著口袋,有些哭笑不得。這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麼過啊,他一點頭緒都沒有。
但讓他更為頭痛的是,天慢慢地暗下來了,晚上又該怎麼過呢?看來隻有露宿街頭了,想到路宿,他不由得想起學校來,那個時候,他與幾個中學同學玩電子遊戲到深夜,回不了學校,也是躲在山坡上過了一夜。隻是現在,他隻有一個人了,他不覺有些落寞。
所幸,這是夏天,晚上並不冷,相反,還有一種涼絲絲的感覺。比起那旅舍的四麵不通風,隻有一隻破得差點轉不起來的風扇吹著要好得多了。隻是,他感覺街頭並不安全,至少他有一絲空虛的失落。
天還不算太晚,而城市畢竟與鄉村不同,在這裏,多得是喜歡夜生活的人,尤其是夏天。所以,街上的行人不見減少,反而更為多了起來,比白天更為擁擠。
張曉明被夾在人群中,隨著潮流東飄西蕩,找不著落腳的地方。白天留在身上的汗臭味,讓他有些難受,而身上也沾乎乎的,更是讓他有些不自在。可是,不能住旅舍,就沒有辦法洗去這身髒東西。
“他娘希皮的!沒想到淪落到這種地方,啾!”他自我嘲笑著,“我這是祖上哪輩子缺過德啊,讓我來受這個鳥罪。”
埋怨終歸是埋怨,卻也無絲毫的辦法。
他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反正是漫無目的,就走到了天橋上,爬在欄杆上,看著橋下車來車往,有種說不出來的憎恨感。
“他娘希皮的!你們可以在車裏快活地奔來跑去,操!老子卻要站在這天橋上度過黑夜,還要喝你們屁股留下來的臭氣。真他娘的不公平。操,終有一天,老子也要坐在車裏風光快活一番。”
張曉明幻想著自己有一天要是也能坐在小車裏,在這城市裏奔來跑去的,臉上就泛起了笑容。他想得入迷,混然忘記了周邊的一切。
“哥哥,可憐可憐我吧,我都一天沒吃過飯了。”
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小女孩拉著張曉的衣角,不停地搖著,這才把他從虛無漂渺的幻想中拉回現實。看著眼前這似乎很可憐卻長得肥肥的小女孩,他心裏就窩火。有的人是真的沒辦法才出來討生活,可眼前這個小女孩,明明是吃得像豬一樣的肥,卻還裝著可憐巴巴的樣子,這讓張曉明很是討厭。
“去去去……”他不耐煩地摔開拉著他衣角的小手,“一邊涼快去!你一天沒吃東西了,我還兩天沒喝過水了呢。”
小女孩走開了,可走的時候還忘不了低咕一句:“什麼人啊!比我還窮,算我倒黴,遇上這麼個幹癟三!”
張曉明那火直往腦門鑽,可人家畢竟是一個小女孩,自己一個大小夥子能跟她計較?無奈,他隻好在心裏罵著:“他娘希皮!這都是什麼年代啊?討不到東西還要說別人的不是,啾!”
他搖著頭,苦笑著。美夢被驚醒了,還得麵對現實。可那畢竟是誘人的東西,更何況現在也是夜晚,就算想也不該是做白日夢了吧?
現實對張曉明來說,肯定不是一件好事。不管怎麼說,在遠離家鄉,而又身無分文,在者連工作都沒有的情況下,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