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自由了!”我重複了一遍,身體逐漸放鬆下來,我仿佛看到身上無形的枷鎖被縛上了一對翅膀,它們越飛越遠,最後消失在我的眼前。好輕鬆的感覺,同時也好失落,十多年來建立的信仰和執念就這樣被摧毀了,一切轟然倒塌!
“皙然,現在我請求你和我在一起,你答應嗎?永遠地和我在一起,這輩子都在一起,好不好?”哲遠認真地看著我,眼裏湧動著複雜的情緒,但是最強烈的是希望聽到自己渴求的答案。
我垂下頭,咬緊下唇:“哲遠,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也許這又是我自己給自己綁上的新枷鎖,但是我必須實現自己的承諾。秦鳴因為我受傷,如果他的腿廢掉,我會為他負責,一直照顧他。”
哲遠嘴唇發白,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他緩緩收回在我肩膀上的手:“皙然,這樣你會覺得快樂嗎?”
“秦鳴是個好人。”眼睛中又滴落液體,它們劃過我的臉龐滴落在哲遠的手背上。明明可以和哲遠在一起的,可是我為什麼又要……
“皙然,我等你。”哲遠抹掉我眼角的淚水,蒼白的臉上浮現出篤定的笑:“我會一直等你,等你歸來!”
“什麼?”我不理解他的話。
“傻丫頭,因為我愛你啊。秦鳴會好起來的,你也會得到永恒的幸福。我給你一些時間,讓你去他身邊照顧他,不過你一定要記得回來。我會一直等你,一直,一直等你!真正幸福的人不依賴這些稍縱即逝的東西。他們的幸福是永恒的東西。一旦得到了這種幸福,就不可能失去它。我已經得到了這種幸福!我可以忍耐……”他聲音漸漸變調,我倆擁抱在一起。大概因為心靈得到自由,又大概因為即將分離的痛苦。
最後,所有情緒在吻中緘默,我們是在約定一個承諾,隻是彼此都不知道期限。
3.
六年後,法國巴黎。
清晨醒來,我揭開被子,看看枕頭櫃上的日曆,莞爾一笑。今天是他回來的日子!我換了衣服,掀開落地窗的厚重窗簾。外麵泛起了薄薄的霧氣,太陽還未升起,但是我知道今天是個晴朗的天氣。
我沒有住在城堡,在巴黎我有自己的公寓,雖然並不大,但是有我喜歡的露台。晴朗的日子裏可以站在這裏遠眺艾菲爾鐵塔,露台上還有他親手為我做的秋千,我喜歡坐在秋千上看第一縷陽光照射在我的腳上,欣賞一輪紅日破開雲層噴薄而出的景象。
今天在大皇宮國家美術館GrandPalais有個重要的畫展,我得到月漣的通知說務必要參加。看看時間還早,我就邊坐在秋千上欣賞風景,邊吃早餐。陽台上還放了一瓶白色的雛菊,它們可以和我一樣第一時間享受到陽光的普照。我腳蹬了一下地磚,秋千就搖晃起來,我微微閉上眼睛,思緒就飛到了多年前的時光。
聖戰之後不久,小堇和小如回到了中國,哲遠去了英國留學,而我則去了德國,在巴登巴登療養勝地找到了秦鳴。
當我出現在他麵前時,他驚訝得以為自己在做夢。我打量了他一下,他變得好瘦,下巴削尖,顴骨都突了出來,我都快要認不出他了!那個瀟灑帥氣,星味十足,稍微有點霸道的家夥到哪裏去了?我感到一陣心痛。
我不顧他的強烈反對,在他那裏留了下來。
才去德國的時候,我覺得很是辛苦。數月過去後,小堇告訴我小如和她都很掛念我。想到小如身體很好,又能吃苦耐勞,我便把小如弄到了巴登巴登做幫手,平時我倆也有個伴。秦鳴受到很好的治療和看護,其間有一位世界有名的骨外科大夫來到巴登巴登做了秦鳴的主治醫師,他主刀的兩次手術都很成功。秦鳴的父親曾經多次去懇求過這位醫生,讓他治療自己的兒子,可是醫生沒有答應。但後來他卻不請自來,讓我們所有人都很吃驚。醫生說,他欠了某個人的人情,是那個人拜托他來的。我當然猜得到醫生口中的“某人”是誰!
此後秦鳴住在空氣清新的鄉下,再加上溫泉的療養,恢複得還算不錯。他可以照常行走,甚至運動,隻要不劇烈。沒有人看得出來,他的腿裏有鋼釘,並且會伴隨他一生。
就這樣我們在德國一待就是兩年。
到了和哲遠分別整整兩年的這天,我獨自坐在花園,摩挲著那隻手鐲發呆。
秦鳴向我信步走來,我慌忙藏起手鐲。他坐到了我的身邊,低頭看我的手。
“他送的?”
我猶豫了一下,回答道:“嗯。”
“下個星期,我要回國了。”
“是啊,我聽醫生說了。”
“我已經答應了父母,放棄演藝事業,好好從商。”
“這兩年你也學了不少東西。其實你很聰明,你會做得很好。”我仰頭看著滿天的繁星,幽幽地說。
“去吧,去找他吧。”秦鳴突然低聲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什麼?”我扭頭去看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已經辦到了,你的承諾,你不需要再為我受傷負什麼責任,其實一開始就不需要。”
“可是,可是你的腿,一直,一直都有鋼釘……”我結結巴巴地說。
秦鳴爽朗一笑,顯得十分帥氣。他又恢複到了曾經意氣風發的時候,隻是已經褪去了青澀,多了幾分穩重和沉著,“這沒什麼關係,小皙。難道你心裏一直當我是殘疾人?還是你要跟著我一輩子?小如那丫頭好像要纏著我一輩子了,你們要二女共侍一夫嗎?”
“呸。”我啐他,“美得你。”
“那就快去找他吧。小皙,你需要多為自己想想啊,你這個笨蛋!”他習慣性揉我的腦袋,我已經被他蹂躪慣了,又不敢像往常一樣毆打他。
我激動地跳起來:“那,那……我們還是好朋友嗎?”
“傻瓜,當然是了。”他得意地笑道。
望著秦鳴離開的背影,我感覺一切恍然如夢。秦鳴前腳剛走,小如就踩著小石子路走到我旁邊坐下,他們是不是約好的輪流上場啊?
“皙然,明天咱們就要分開了。你終於可以去找他了!”
“小如,多謝你!”我是真心實意地對她道謝。能和她成為朋友,是我一生的福氣。
“皙然,我很高興,你最終選擇了成為人類。其實剛開始我對你是有敵意的,因為你身上有僵的氣味,我接近你是為了弄清楚你和僵到底有什麼關係。”
我捏了捏她臉頰上的肉:“死丫頭,你還真是敬業啊!”
我們倆笑鬧了一會兒,說了很多往事,也計劃了將來。然後她起身道:“小皙,外麵有點冷,咱們進去吧。你找到了他,記得回中國看我們啊。還有小堇也好久沒見你了,肯定很想你。還有,還有,謝謝你讓我來這邊,可以照顧秦鳴。”說著,她的臉竟然紅了。
我癡癡笑道:“我還要謝謝你呢,幫了我很多。我一定會回去看你們的。”
就這樣秦鳴和小如回中國了,我則獨自去英國找哲遠。
這兩年我和哲遠沒有任何聯係,甚至沒有打過一個電話,因為我沒有把握秦鳴的腿一定會恢複。如果沒有恢複,我不想讓哲遠白等。我認為這樣做會使他漸漸淡去對我的記憶,所以兩年來我也從未主動和他聯係過,而他也沒有找過我。當我來到英國,站在劍橋大學外的時候,他曾經給我的寫著地址的小紙片幾乎被我揉爛,一如我忐忑不安的心。
“滴滴”設定的鬧鍾聲打斷了我的回憶。我起身,關掉鬧鍾,它在提醒我該出發了。我忙將雛菊瓶子裏的水換掉,重新插上花朵,將瓶子擺在陽台上。江書瑋離開我後,每年我都會在這個日子買來白色的雛菊送給他,希望他在夢裏可以聞到淡淡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