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事要說起來真的是太久了,那是過完中秋的第二天,那時正值黃昏。
一處村莊,男子在田地裏忙活了一天回家,鋤頭在他的肩上,隨著粗重而自然的步伐搖晃。走進小院的時候,他收到了一片樹葉,於是他的呼吸也變粗重起來。飛來的時候,那是一支鏢,抓住後,它就成了一片樹葉。
字刻在葉片上,地點跟時間,這個人刀功很好,切口平滑幹脆。
他必須去,這片葉子代表著江湖。七年前,他遠離了江湖,而現在,江湖回來找他。過完中秋的第三天,他告別了家中的妻女,來之前他給女兒編了一圈花環。這個曾經橫行江湖四十載的男人,在一棵老鬆樹下挖出了自己塵封七年的兵器。
他提前兩個時辰來到約定地點,時而望天,時而望地,時而攤開手掌看上麵鐵一般厚重的紋路,不停地歎氣。他不敢看自己的兵器,他深埋了它七年了,而它到底還是等到了這麼一天。
“唉……”
夜半,月明星稀,村外荒郊,兩個人相距不過十步,就這麼站著。風不大,對麵少年的頭發卻搖晃的厲害,這是他的對手,一個毛頭小子。
這小子穿著一身黑衣,微微低著頭,月光很亮,卻看不清他的臉。他手裏握著一柄還未出鞘的長刀,一柄黑色的長刀,就像他的一襲黑衣。
他叫孟香草,手上的刀,叫夜刀。
刀黑得發冷,他也一樣。
身後不遠,是一位白衣姑娘,跟孟香草的年紀相仿。鎖著眉,坐在石頭上,看起來有些緊張,卻似乎又緊張的如此自然,如此習慣。她的右手邊是一個大包袱,左手環抱著一隻同樣白色的兔子。
姑娘叫孟香茶,懷裏的兔子長著一對黑眼睛。
他黑得發冷,她也很冷,白得發冷。
十年之前,他倆還沒有名字,一路行街乞討,隻以兄妹相稱。那一天他們到了處州,香茶餓的不行,便偷人家東西吃,被人逮住打了個半死不活。六七歲的姑娘家,哪裏禁得住幾下打,不過三下功夫,幾根骨頭就斷了,當時又是冬天,那更是折磨人。
這種事時有發生,旁人也就是旁人,能做的也就隻是多看兩眼。
孟香草嚇壞了,不知道該把香茶抱哪去,再來他小手小腳都給凍壞了,沒轍,隻好當路中間摟著香茶不停地哭。
有好心人送來米湯跟饅頭,放他們麵前。孟香草看不見,因為睜開眼隻有淚光閃爍。
那天,一位叫孟小蔥的遊俠路過此地,救下了他們,將他們收留在處州的毒山之上,並為他倆起名,男為香草、女為香茶,跟山上的毒王王中海一起生活。
再之後,毒山被封,孟小蔥也死了,王中海下落不明。
孟香草微微抬頭,他要將對手看清楚。
身前,是一名黝黑精壯的中年大漢,寬肩闊胸,敞著汗衫。他身形奇大,足夠抵得上三個孟香草。其手握一具虎頭鋼錘,威然而立。
江湖裏,他叫虎頭康,手上的兵器叫雷鳴萬獸錘。江湖外,他叫丁老康,手上的兵器叫虎頭錘。一錘子將洛陽城牆頂了個穿,是他在江湖上最膾炙人口的事跡。一夜之間讓近百頭野狼頭蓋開花,救下他現在的妻子,這是他在附近鄉民中最膾炙人口的事跡。
半晌,是虎頭康先開了口,他的聲音粗重如牛,透著一股壓迫感:“七年前,我已退出江湖,不再過問江湖事。但我深知多年以來,手下冤魂無數。我想你我未曾謀過麵,今日你既然要與我一戰,至少讓我知道之前跟你的恩怨吧。”
“七年前,在江湖上,你和你手中的雷鳴萬獸錘排第三。”孟香草說道。
“哼哼哼哼,你說的是望空樓那本《百曉誌記》吧,那都是陳年舊事,現在那本誌記上估計都是你們這些後輩的天下了吧。”虎頭康說完感慨地看著孟香草,他的臉依然在月光的陰影下朦朧不清。
“不,還是第三。”
虎頭康一愣,瞬間明白過來。
七年過去了,雷鳴萬獸錘不應該還在那個位置。七年的時間,雷鳴萬獸錘在江湖上的排行不可能沒有變化。若真是這樣,那麼原因隻有兩個,一是望空樓不複存在,江湖的事跡無人再去記載。二是有人要他的命,所以將他放回武林一線的位置,這樣就會引得更多的武林中人開始尋找他的蹤跡。
“哦?那你,是因為《百曉誌記》上的排名而來挑戰我?”虎頭康試探道。
“不,有人找我殺你。”孟香草低著頭,冷冷說道,這個回答直截了當地解開了虎頭康的疑惑。
“說說,我值多少?”
“死人能值幾個錢,一杯茶罷了。”
“什麼茶?”
“壺裏的茶。”
虎頭康聽得這話的意思,說“有人”的意思就是不用問是誰派遣的他。而“茶”是江湖上一種晦澀的說法,孟香草既然說虎頭康隻值一杯茶,說明他不是為了錢財來殺他。又說是壺裏的茶,便就是說孟香草跟派遣人之間的關係屬於不需要見麵的那種,甚至各不相識,因為壺裏的茶還沒倒出來,所以孟香草也隻是被當做殺人的工具而已。
但無論如何,終歸來者不善,虎頭康皺了皺眉頭,臉色沉下來,月光打在他臉上。夜色中,一隻猙獰的野獸正現出形來。
“小子,你應該知道江湖上我算幾號人物。”
孟香草冷冷抽出刀,刀鋒出鞘之聲猶如一條正吐著舌頭,亮著刺牙的毒蛇,這把刀黑的太透徹,太深邃,即使月光照在上麵,也瞬間被刀身所吞噬殆盡:“我知道。”
說完孟香草將刀指向丁老康。
“孟香草,夜刀。”孟香草習慣性地自報家門,一般江湖上的殺手不會跟目標說一句多餘的話,甚至不會讓對方看見自己的臉。他是在告訴虎頭康,他不是江湖上那種專門為了殺人領賞而存在的殺手。
“你這名字倒是新鮮,哪門哪派?”虎頭康看著那柄黑色的刀,若有所思。
“無門無派,家師孟小蔥。”
“哦,孟小蔥?”虎頭康恍然大悟一般“這人我倒是有印象,當年手持迷心劍挑戰武林盟主雷隱龍,一度轟動武林。可惜你師傅輸了,被斬了手臂,後來據說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