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金娜在東躲西藏的日子裏,腳上先是打了泡,後來就變成了凍瘡,這就給柳金娜的行走帶來了困難。
謝聾子便開始惡狠狠地罵天咒地,柳金娜就對鄭清明說:“這個聾人,罵天罵地有啥用。”
謝聾子沒聽見柳金娜說什麼,把槍吊在脖子上說:“我背你。”鄭清明卻把自己的槍塞到謝聾子的懷裏,自己背起了柳金娜。謝聾子就說:“累你就歇一會兒。”
鄭清明衝謝聾子笑一笑。
夜晚,每到一個地方宿營,遊擊隊怕暴露目標,不讓生火。謝聾子對這一點似乎很不滿意,他知道柳金娜有洗澡的習慣。腳上的凍瘡折磨得柳金娜眉頭緊鎖,謝聾子便把柳金娜的鞋脫了,舉在眼前仔細地看。
柳金娜就不好意思地把腳往回收,柳金娜說:“看它幹啥,臭。”
謝聾子不在乎這些,先是抓了雪往那凍腳上搓。謝聾子擦得很仔細,雙手輕靈地繞過凍瘡,直到把一雙凍腳搓熱搓紅,同時也把柳金娜的一張臉搓熱搓紅了。後來,謝聾子就把係在腰間的麻繩解開,把柳金娜的雙腳攬在懷裏。就那麼久久地捂著。
鄭清明蹲在那裏,叭嗒著嘴裏的煙看著謝聾子做著這一切。謝聾子做一切時,從不回避什麼,一切都那麼自然真誠。
鄭清明有時暗自責備自己,自己為什麼沒有想到像謝聾子那樣對待柳金娜。柳金娜的雙腳先是在謝聾子的懷裏掙紮一番,謝聾子就用了些力氣不讓柳金娜掙紮。最後柳金娜的雙腳就停留在那裏。謝聾子捧著這雙腳,有如捧著一對聖物,一股巨大的溫暖順著柳金娜顫抖的腳尖流遍了他的全身,他的整個身心也隨之顫栗了。謝聾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麵了。
“咋就讓這好人聾了咧?”鄭清明背過臉去,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衝柳金娜說。
“聾子,你是好人。”柳金娜大聲地衝謝聾子說。
“天咋就這麼冷咧,一點也不替我們這些人想想。”謝聾子說。
“聾子,你下輩子一定能討個好女人。”柳金娜的眼圈紅了。
“等開春了,你這凍腳就好咧。”謝聾子望著暮色漸濃的天空說。
“聾子,聾子,你跟我們跑出來受這罪幹啥?”
“明天我背你,鄭大哥還要養足精神打仗咧。”謝聾子孩子似地做著射擊的動作。
“聾子,聾子喲。”柳金娜聲音哽咽著說。
天邊亮起了幾顆星,夜色終於走進了這一方世界。
柳金娜倚在鄭清明的懷裏睡著了,整個抗聯營地都睡著了。有三兩個哨兵在夜幕的雪地上遊移著。
謝聾子睡不著,他抱著槍,靠在一棵樹上。他望著熟睡中的柳金娜,心裏漾溢著一股前所未有的溫暖。他要在這樣的夜晚醒著,為柳金娜站崗,在這樣的夜晚他覺得很幸福。
不知什麼時候,他迷迷糊糊睡著了,很快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躺在搖籃裏,搖籃輕輕地擺著,他睡著,在一個既熟悉又遙遠的催眠曲中,他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睛,看見搖晃搖籃的正是柳金娜,柳金娜慈祥地望著他,唱著那支古老又遙遠的催眠曲。他想就這麼一直躺下去,在那慈愛目光的注視下,他不哭不鬧就那麼靜靜地躺著,享受著這份親情和寧靜。後來柳金娜的麵容在他眼前模糊了,那是兒時他記憶中母親那張菜青色的臉,那張臉一點也不具體,像夢一樣在他眼前愈來愈變得模糊起來……
又不知什麼時候,他醒了,他想站起來,可雙腳已凍得開始麻木了。他突然“嗷”地叫一聲,向柳金娜睡覺的地方爬去。睡著的人們被他的叫聲驚醒,驚醒之後,才發現四肢已經開始麻木了。於是,夜幕下雪地上,人們趔趄著身子活動著發麻的四肢。
“老天爺呀,你真該死,咋就這麼冷咧。”謝聾子仰天說。
謝聾子開始恨這天,恨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