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個人的身體在他麵前倒下之際,他看到了站在那人身後的六腿豬。
六腿豬眯著一對小眼睛打量著倒在地上的人,偷偷地伸出舌頭舔了舔獠牙上的血跡。
“你……”倒在地上的人還有一口氣在,掙紮著伸出一隻手指著六腿豬,咬牙切齒地說,“你根本不是從前的六腿豬!你是,是……”
“嗷——嗷——”,豬又仰天發出悲嚎。
一旁的洪力瞅準了這個好時機,飛快地衝上前去一把扯掉了那人額頭上的十字。
整個十八層地獄裏都回蕩著那個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無盡的怨氣似乎直直衝上了九天!在一陣近乎瘋狂的掙紮中,那個人的全身迅速地縮小,很快便隻剩下一張皮還連在骨頭上了。
“你……過來。”那個人微弱地喘息,看樣子就要死了,“讓我看看那顆蓮心是不是真的?”
“這……”
“我馬上就要化為灰燼,難道你還怕我嗎?”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將脖子上的蓮心取下,遞到那人的手裏。
那人握著蓮心,一揚手,立刻將蓮心捏得粉碎:“死老太婆,又用個假的來騙我!”
“那個老太婆究竟是誰?她和你到底有什麼過節?”洪力控製不住心中的好奇,索性坐下來問個清楚。
“她是一個陰險的巫師!她欺騙了我的愛人,用花言巧語騙得了她的魂魄。這些年來,我為了找這個老妖婆報仇,殺了很多人,仇恨使我迷失了本性,所以才被打入第十八層地獄。可即使這樣,我的仇恨仍然沒有熄滅,老太婆意識到我的存在對她始終是一個威脅,所以三番五次地派人來殺我。”
“你既然知道她拿假的蓮心騙你,為什麼還讓古古主動來找我?”
“因為我總想碰碰運氣,希望有一天能得到真的蓮心。隻有老太婆那顆蓮心,才能讓我脫離地獄。”那個人說話的氣息越來越弱,瞳孔漸漸放大,幹癟的舌頭無力地耷拉著,看起來像是一個吊死鬼,“這裏真是太寂寞了!你知道地獄的十八層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嗎?生活在這裏的人,每天都會在這種無所依靠的寂寞裏經曆一遍生前最刻骨銘心的痛苦,你知道這種滋味嗎?”
臨死的人悲戚的訴說讓洪力也感到了難過,他後悔不該聽信巫婆的謠言,結果錯殺了一個可憐的人。可是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
“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能讓我幫你完成嗎?”他內疚地扶起那個人的身體靠在自己的懷裏。
“如果你在穿梭六道的時候碰到了她,”那個人從懷中掏出一卷畫軸打開,顫抖著指著畫中的女子,眼中已有了淚水,“替我把畫像轉交給她,告訴她,這是我臨死前的遺言:即使沒有生死輪回,我也會一直等待她,不管是做人做鬼,還是地獄人間!”
一看到畫中的女子,洪力立刻臉色大變!
“你,你……”他慌亂地指著畫中的女子,“原來你……就是伊誌?”
可是懷中的人已經不能回答,因為他已經死了。
十八層地獄裏,隻有一種聲音在回響,那就是六腿豬低低的嗚咽聲。
伊誌是那個被來古教的大長老鎮壓在祭壇之下的人,他就是柳青的心上人。柳青為了拯救他的亡魂將自己的肉身換給了一個巫婆,結果卻中了巫婆的奸計,使得自己也成了一個四處飄蕩的遊魂。
在《生死輪回圖》中,洪力已經是第二次見到柳青的樣子了。
柳青,你到底墜到了六道中的哪一道?
他盯著畫像上的那個女子,盯著那雙熟悉的眼睛,突然很害怕地想起了在那個古寺中發生的很多事……
六道輪回。人道牆內。
那個老太婆像是早就算好了他此刻一定會出現似的,早早地就等著他了。
他們又一同來到上次密談的那個偏僻角落。
“事情辦妥了嗎?”老太婆堆起滿臉的笑容,看上去像一個幹透的橘子。
他攤開手掌,亮出掌心那個血跡未幹的十字,冷冷地質問道:“你當年為什麼要騙走柳青的肉身?”
老太婆悚然動容,目光中的寒意瞬間而起,死死地盯著他:“你認識來古教的那個聖女?”
“回答我!”他冷笑,“我相信你一定還有別的仇家,我可以把你在這裏的消息散布出去。”
老太婆看出了他眼裏濃烈的仇恨與殺機,心中不免有些膽怯,歎了一口氣:“我本來就是一個修煉巫術的巫婆,很多巫師為了自己的修煉是會想出一些類似於這樣的方法的。其實當年我也並沒有騙她,我收了她的肉身,也履行諾言給了她法力,隻是誰也沒有想到當她去祭壇之下拯救心上人的亡魂時,發現他的魂魄已經不在了!”
“狡辯!”
“我說的是實話。當時我聽說伊誌並沒有死,大長老處死的隻是另外一個人。”
“那伊誌呢?”
“我也是等那件事情過去了好久後才聽說的:伊誌是大長老和外頭的女人生的孩子,是那個孩子不肯認他,所以一直才不回來。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和柳青才留下了一條性命。大長老早就知道了他們的事,隻是一直不說。他知道祭祀大典這天一定會出事,所以早就找到了一個長相和伊誌很像的年輕人關在房子裏,因為他已經計劃好了,要借著這次的事情放走柳青和伊誌,讓他們出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他對柳青所做的懲罰也隻是為了給族人一個交待。可惜,柳青太心急了。”老太婆的聲音裏也流露出了幾分惋惜。
事情突然峰回路轉,連洪力也感到很意外——難道柳青的悲劇是她自己造成的?
“可是,為什麼伊誌一口咬定是你騙了他們?”
“那個年輕人後來知道了這件事,我想一定是我的仇人存心在他麵前挑撥離間、添油加醋,那個年輕人十分固執地認定是我騙了柳青,紅了眼地要找我報仇。一直到進了這幅圖裏,他還是不死心,想盡辦法要取我的性命,我,我隻好先殺了他。”
“等等!”他突然從巫婆的話中發現了一絲破綻,“你說過,你和伊誌死了之後就被封存在這裏了,你們隻是生活在畫中的人物。那麼,人在畫中,伊誌又怎麼找你報仇?”
看著他迷茫不解的樣子,老太婆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這就是你們這些平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在你們看來,畫是死的,其實畫中另有天地。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們是‘生活’在畫中的人。如果這真的隻是一張紙而已,你又進來找的哪門子煩惱?”
洪力漸漸地有些明白了——他們,包括那個憂傷森林主人在內,都是真正的巫師,巫師的世界當然有別人不能理解的怪事。再說,這幅圖是憂傷森林主人送他進來的,如果想知道畫中的人為什麼是活的,恐怕就隻有憂傷森林主人才知道了。
說不定,他們就是憂傷森林主人口中所說的“奴隸”。
他心念一動,問道:“是誰把你們抓進來的?是憂傷森林主人嗎?”
老太婆眨了眨眼睛,似乎對他的問題感到很奇怪:“我從沒聽過那個什麼‘憂傷森林主人’。至於是誰把我們抓進來的……告訴你也沒用,因為誰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不過,他就是當年真正買走柳青肉身的那個人。”
“你把柳青的肉身賣給他了?”他氣憤地一把抓住巫婆的衣領,將她像小雞那樣提了起來。
巫婆疼得呲牙咧嘴,連連擺手求饒:“當年我收了她的肉身之後才發現,她和我相克,我無法借助她來修行,正好這時有人找到我希望買下她的肉身,我就答應了。不過,我也看不到那個人的樣子。當時,六腿豬也在場,不信你問它。”
一直臥在一邊呼呼大睡的六腿豬像是聽到了巫婆的話,立刻翻身從地上坐起來,一邊點著頭,一邊從鼻子裏發出嗯嗯的聲音。
他看著那頭豬獠牙上殘留的血跡,一下子又想起了被他錯殺的伊誌,心中的憤怒更濃,把巫婆舉得更高,讓風吹散了她的枯發:“古古讓我去找六腿豬,但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你早就暗中做好了手腳,現在的六腿豬是你派去的奸細!如果不是這樣,伊誌根本就不會死!”
老太婆在半空中揮舞著雙手,雙腳亂蹬,整個身子都在他的手上搖搖欲墜。一陣風吹來,她立刻嚇得哇哇大叫:“如果伊誌不死,你就得死!生死輪回圖裏隻有我一個人知道怎樣找到第四個煩惱,如果你現在殺了我,你就永遠不知道這個秘密了!”
巫婆的話起到了作用,他意識到自己剛才已經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差點想殺死巫婆。巫婆不僅是他,也是那六個同伴現在唯一的希望了。
於是他把巫婆放了下來:“既然我已經完成了你的托付,現在你也該履行諾言了,告訴我怎麼找到第四個煩惱。”
“嘿嘿嘿嘿……”巫婆呲出嘴邊幾顆尖利的黃牙,又露出那種猥瑣而令人生厭的笑容,“你不要著急嘛。”
巫婆說著轉過了身,伸出一隻手衝他招了招,示意他跟著過來。
這老巫婆又想玩什麼花樣?他心裏雖然嘀咕,還是快步跟了過去。
巫婆佝僂著背,漫不經心地把他引到了一條魚腸一樣狹窄的小胡同。當他們走到胡同深處的時候,巫婆突然轉過身猛地撲到他的肩膀上,貼著他的耳根,吃吃地笑道:“你聽好了,現在我就要告訴你第四個煩惱在哪裏了,不過,我隻擔心你沒有能力找得到。”
“到底是什麼?”
“是……”
“撲——”一聲沉悶的響聲,就像一把刀捅進了一堆陳舊的皮革中。巫婆的眼睛像死魚一樣暴突,嘴角的涎水滴了下來。
“你……”她咬著牙,艱難地吐出一個字後,身體便猶如一個破布袋般重重摔倒在地上。
洪力麵無表情地收好手中的彎刀,轉身離去。
——當年如果不是受了你的唆使,柳青就不會用自己的肉身和你交換精靈的法術!你不止害了柳青,還借我的手殺死了柳青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至愛,隻有殺了你,才能祭奠他們的在天之靈。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巫婆的屍體,目光中的寒意一閃而逝。此刻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已經有了殺人的快感。
從《生死輪回圖》中出來,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天。
憂傷森林主人早已為他準備好了豐盛的飯菜、醇香的美酒。
“怎麼樣,今天有什麼收獲?”憂傷森林主人邊說邊舉起酒杯輕輕嚐了一口。
“如你所願,一無所獲。”
“今天的美酒不錯,嚐嚐吧。”憂傷森林主人向他舉起了杯。
“我沒心情。”他冷冷地說,“你贏了,我們給你當奴隸;而如果我贏了,你隻是放我們走而已,你不覺得這樣太不公平了嗎?我們應該再得到一些其他的好處。既然你說第四個煩惱對你很重要,那為什麼不自己進去找它?”
“因為,這也是遊戲的規則——我不可以進去。”憂傷森林主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洪力發現在說完這句話後,憂傷森林主人的心情突然變得沉重,似乎勾起了什麼不愉快的回憶。
是什麼人製定的規則連憂傷森林主人也不得不遵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