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一直在飄蕩中等待(2 / 3)

“後麵的都沒有來得及看,因為我當時發現藏經閣裏還有另外一個人。我試探了一下,那個人一直躲在暗處沒有出聲,我覺得那個人像是在監視我。”

和洪力講完有關那張《生死輪回圖》的事情,小清就匆匆回自己房間了。這時夜空裏已有了點點繁星。

當她點亮屋裏的燭火時,驚愕地發現有一個女人不動聲色地坐在床邊,長發直披到腰間,遮擋住了身體的曲線。從背影上看,她肯定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人。

“你是誰?”她心裏有些發毛。

床邊的女人沒有吭聲,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不會動的布偶。

小清突然發現這個女人身上穿的那件白裙有點眼熟。“你再不說話,我要喊人了!”她邊說邊悄悄往門口退去。

“不要害怕,我是來和你說說話的。”床邊的女人終於開口了。

“是你……柳青?”小清怔住了。

“我原來的名字叫依真……”床邊的女人長歎了一聲,又回憶起那些令人痛不欲生的過往。

任何一個民族或多或少地都會有一些巫教的影子,有的人不了解而把他們稱作“邪教”,認為他們用的都是會迷惑人心智、毒害人性命的邪門法術。

大部分的巫師隻是幫人求神問卦、裝神弄鬼,但是確實有一些巫師練會了一些別人無法理解的邪門法術,在外人看來,那些法術就是天賜給他們的,誰擁有這些法術,誰就能感知鬼神。

世人不理解他們,就像躲避幽靈一樣躲避他們,而他們也不想讓自己身上的“靈氣”被世俗的事物過多地沾染,因此他們生存和居住的地方都隱蔽地分布在一些十分偏僻之處,有的巫教甚至到現在為止都沒有被人發現過。

真正意義上的巫教都過著隱居修煉的生活,不問世事,他們的生活狀態也相對原始一些。

而我也生長在這樣的一個巫教中,真正的巫教。

我們教裏的宗教信仰不是別的,而是教中的聖女。聖女由教中的大長老決定,終生繼位,直到死去。

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向往著有一天我也能坐在聖女的聖位上,高高在上,每天接受教眾和族人的祭拜,那是多麼神氣和威風的事啊。

為了成為這樣一個完美的女人,我一直夢想著。沒想到真是天遂人願,在我十二歲那年,教中現任的聖女去世,於是大長老選定我為繼任的聖女。

我原以為美夢開始了,可沒想到從此我就失去了原有的自由。每天我都隻能待在單獨的聖女住所裏,如果沒有大長老傳召,我絕不能隨便踏出門口半步,否則就要接受教規的處置,罰我在巫泉刺骨的冰水裏浸泡三天三夜。因為我是聖女,是教中最高貴神聖的信仰,是不能讓自己隨便沾染上世俗的髒東西的。原來這就是聖女的生活守則。

漸漸地,我不想要這種生活了。

因為我越來越覺得自己隻是一個工具,一個大長老用來統治族人思想的工具,一個他們用來祭祀的工具。每天我都早早地起床,坐在紗簾後麵麻木地接受教眾的跪拜,每當這個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像一個被供奉在案桌上的木偶。

還有那每年秋天都舉行一次的祭祀大典。按照教中的規矩,祭祀是全教最重大的事情,必須由大公主也就是聖女來進行祭祀的準備工作。這個準備工作其實很簡單,就是把鬆油塗抹在作為供品的動物身上,然後再一刀割破自己的手腕,將身體裏幹淨而純潔的鮮血滴到這些動物的頭上,其餘的事情就交給大長老了。

祭祀每年舉行,所以從十二歲到十八歲,我的手腕上一共刻下了六道長長的傷疤。那些傷疤紅腫而凸起,愈合後的傷口形狀醜陋,像蟲子一樣讓人惡心!大長老說,每一個聖女死的時候,手臂上都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傷疤,新的傷疤蓋在舊的傷疤上麵,一塊一塊地鼓起。

我開始討厭祭祀,討厭當聖女,我甚至想過要逃走,因為我終於知道童年的夢想是錯誤的,也許夢想有的時候用來紀念會更好。

我既是他們的信仰,也是他們的工具,即使我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也會招來比別人更為嚴厲的懲罰,因為我是聖女,我的行為要受到約束。我的生命其實也並不是那麼重要的,如果我死去,他們馬上就會找到新的人來代替我。

可是我連後退的餘地都沒有,如果我不想再做聖女,那隻有一個辦法,就是等我死去。如果我妄想逃走的話,神通廣大的大長老一定能找到我,當我被抓回來以後,就會由聖女變成人人可以唾棄的階下囚,終生被監禁,最後在屈辱和饑餓中死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發現自己不會笑了,臉上的肌肉像木板一樣僵硬,連開口說話的次數都很少。

大長老每隔半個月會召見我一次,這也是教規,我和大長老之間也沒有什麼話可以說,他也不關心我,我在他眼裏隻是一件經常要用到的法器,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拿出來看看。

在聖女住所裏,隻有我一個人,誰也不能跟我說話,連阿爸阿媽也不能來看我。那種孤獨實在是太可怕了,明明看到屋子外頭人來人往,可是我卻覺得自己是個死人。

我多想飛出這個牢籠,哪怕放逐我去流浪!可是,我根本對一切無能為力。

在我十九歲的那年,生命裏意外地出現了一個亮點:

那一年的祭祀大典剛過完,在山林裏最後一棵樹的葉子就要變黃之前,族裏來了一老一少兩個陌生的男人,聽說他們是大長老多年不見的朋友。

為了迎接他們的到來,天黑的時候,大長老吩咐所有人點起篝火,宰殺牛羊,開始了一場盛大的狂歡。所有人都在歡呼,大家唱啊跳啊,好久沒有這樣高興了。

沒有人記起被關在黑暗小屋中孤獨的我,雖然那小屋離他們近在咫尺。一張張的笑臉連成一片從我眼前晃過,晃得我眼花,還有美酒的香氣飄來,我心裏突然湧起了一陣仇恨!我可是他們的聖女啊!我看著那被篝火映紅的夜空,隻覺得腳下的地冷得刺骨,似乎一直涼到了我的心裏。

後來那個年輕人無意中發現了我,於是朝小屋走了過來。其實我一直都在注意他,從一早上我就聽見族裏的女人們興奮地竊竊私語,談論這個年輕人有多麼多麼的英俊,她們那種不能自已的表情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

不過,這的確是一個很英俊的男孩子,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想起了秋日清晨的第一抹陽光。這並不是來源於他的外表,而是來源於他的氣息。他讓我同時感到了溫暖,也感到了憂傷。

他問我為什麼要自己一個人躲在小屋裏。他柔和的目光裏還帶著一點點的羞怯,可是他的聲音卻讓人感到那麼的親切。我就把我的故事說給他聽,我對他說我是巫教的聖女,我的一生都必須這樣度過,直到死去。

他聽了以後似乎心裏有一些難過,不停地安慰我。我們並沒有說多少的話,因為我很久很久都沒有跟人說過話了,不知道要說些什麼,而他也很靦腆。可是我們卻覺得很投緣,他一直站在窗外,不願離去。

我想是上天送他來到我身邊的。他站在窗口的笑臉,直到現在,我都不能忘記。

後來他回到了狂歡的人群中,示意所有的人安靜,對他們說他要變一個小小的戲法。他拿起一根樹枝伸到火中點燃,然後將這根樹枝拋向空中,夜空立刻奇跡般地出現了漫天的花雨,各種五彩的花朵繽紛交錯,徐徐落下,大地一片芬芳。

荒涼的深山裏,很少能看到這樣美麗的煙花,所有的人都在高聲歡呼,張開雙臂迎接這滿天的璀璨。這個時候,他走上高台,指著小屋中的我,大聲地宣布這一份特別的禮物是為了送給這世上最漂亮的姑娘的。他眼裏的真誠和臉上洋溢的熱情幾乎點燃了所有女人對我的嫉妒。

我忘了那天晚上接著又發生了什麼,我隻是坐在床邊一遍又一遍默默地流淚。其實這隻是一個小小的感動,可是從來沒有人為我做過。

別人服侍我、尊敬我,都是因為我是教中的“聖女”,他們是因為怕大長老所以才怕我,而不是因為愛惜我。

直到現在,想起那晚漫天美麗的煙花,想起他不顧一切的勇氣,想起他眼裏的溫暖與堅定,我心裏還是酸酸的。

那晚以後,那兩個男人在我們族裏住了很久,一直住到冬天快過完了。我後來才知道,他們兩個人都是巫師,那個年輕的孩子叫伊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