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吃了兩小時,三個菜通過微波爐變成一模一樣的滋味。滋味是頂次要的,營養和顏色的搭配極其要緊。還有蠟的各隅去參觀。他介紹了兩件祖傳的家具,都是“顫抖者”的精品。他又介紹一張傑克遜?普拉克的畫,以及德庫寧的兩張草稿,都是真品。他忙於打開各盞燈,那都是為每件家具、每張畫專門設計的照明。我空洞地讚美、評說。因為故弄玄虛的照明,我根本無法看見這房子究竟多大。我突然想到電話中那個多明格的音色說的最後一句:“好運氣。”這句話此刻想來怎麼會有一點叵測的意思?
最後到了亞當的臥室,一派昂貴的樸素。都是沒我份兒的。
我說:“亞當。”
他立刻回過頭。那麼快就適應了假名字。“亞當,我可以提一個問題嗎?”
亞當有種緊張的眼神。他做了個請便的手勢。“你確定你沒有性病嗎?”
“百分之百確定。”
他眼神卻愈發緊張:“還想再看一遍我的健康檢查報告嗎?”
“哦,不是這個意思。”我笑了。
他看出這不是笑,是恐懼。他走過來,兩手平搭在我肩上,眼睛擺得很穩。
“我們這類人其實對衛生是吹毛求疵的。不然,我們早就滅絕了。”他口氣直白、坦然,具有強大的說服性。同時他兩隻手順我雙肩下滑,撈起我的手。這時我才發現屋裏有注:顫抖者(shaker)是現已滅絕的宗教派別.有不允許結婚等禁忌。
音樂,一切都事先布置得相當妥帖。所製家具以拙樸、簡單、用料精良而著稱於世。
我的手來到他的麵頰上,非常陌生的皮膚質感。他眼睛越來越深,等著鋪墊最後完成。他一直看著我,似乎隨時會有個決定性的動作出來,像正常的男女一樣。亞當的戲不錯。
我的內褲是新的。我事先做了所有準備。
亞當終於把頸子垂向我,對我耳語:“我不要你擔心。我們可以采取個措施,不必按正常男女的程序進行。”
“什麼程序?”我想他晚餐後付我的預訂金包不包括這個非常男女的程序?
“很簡單,你一會兒就知道了。我一個朋友嚐試過,成功了。別擔心,你看你擔心了。”亞當溫柔地笑一下,我唬一跳,因為那笑使他像個老奶奶。
他把我的臉接到他右肩上,那是天造地設該女人去靠的地方。我漸漸聞到另一個男人的香水味。想到兩根雄性頸子廝磨糾纏,我馬上出戲了。
像是一對好不容易鼓足勇氣的舞伴,剛進入舞池踏對了節奏舞曲卻終止了,於是相互看著對方的情緒和膽量頓時委頓。我和亞當滿臉窘迫。他不止窘迫,簡直惱恨我了。
“我已經說過,你不必擔心,我們可以不按正常程序來。”他威逼地瞪著我,讓我明白我現在辭職還來得及。我實在需要那筆錢。一筆不小的錢。五萬。免稅。或許得工作十年才積得出那個數目。
或許得十五年、二十年。憑我這樣高不成、低不就。
我的頭又找到原來的位置,靠上去。亞當快速吸幾下鼻子,獵犬似的。後來我們熟了,他對我說,女性的氣味使他惡心。大學時期他曾有過一個女友,她的氣味讓他嘔吐不止。
亞當走進浴室,眼睛“別了”那樣看我一眼。我聽著水花的嬉戲與恣縱,心想亞當的真名字是什麼呢?亞當對女人們竟是虛設的,他的富有、高雅、英俊,以及那漸漸被美國式“歡樂肥胖”所淹沒的瘦削、棱角畢露的男性身材統統是虛設。一個嘲笑涼涼地掠過我的臉,形同虛設的亞當是等於沒有的。這一點亞當自己也意識到了。42歲的亞當感到了0+0=0的危機,把我找來,取代式子中的一個無限的位置,使其有限,從而改變得數。
起初亞當在本族女人中尋覓,後來改了想法,改到亞洲女人這裏來了。比起白種女人,我們少許多麻煩,不會事後上法庭、鬧財產、爭奪孩子監護權,等等,等等。亞洲女人要麵子。我們中間也少有吸毒、酗酒、吃抑鬱症藥片的人。其次,亞當還看中我們的現實、自律、忍耐,他希望這些素質被組織到他的下一代身上。這樣的東西方配製,應該能控製我們產物的質量。在我排除咖啡因的兩個月中,亞當仔細向我解釋過這些考慮。
亞當出現在浴室門口,腰上裹著雪白的毛巾。大量的乳白蒸氣擁著他,他披散的長發受了濕而蜷曲。這時的亞當像神話。
他手指捏著纖小的一支瓶狀器皿,對我說:“輪到你了。”他隨之告訴我事情會如何簡單,如何安全。亞當講這些步驟時,如情人一般低垂眼簾。我明白了:整個事情還是挺墮落的,挺醜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