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朝開宏十二年。午時二刻,長安鬧市。
今日前來圍看刑場的人多到出奇,平頭百姓莫不想在粗茶淡飯的日子裏尋一段刺激,哪怕是如此凶殘的場麵,也能圖飽個眼福。
刑台上跪著一個囚衣襤褸的中年男子,神色蒼白,胡須拉碴,兩條鬢發飄落而下,一雙眼睛卻分外有神。他平靜地掃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而與之對視的人,莫不感覺那雙眼中透著穿石的力度,彰顯著永不屈權貴的傲然。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中年人嚅動嘴唇,喃喃說道。那是西漢司馬遷寫於《史記》中的一段話。中年人曾經也是一名史官,因遭排擠罷免還鄉。但回家後筆耕不輟,兼之沒了官職,落個清閑,便走訪僻野鄉村,竟被他著出一部書來,名為《鄭季十將》,其中記載鄭季尹初十位戰功卓著的將領事略。卻不想尋史途中被他發現了皇室秘密,耿直如他,自是欲將此昭明天下,這才惹來殺身大禍。
“張冰年!你可知罪?”桌案上的主斬官站起身來,朝他怒斥道。
“我不知何罪之有?莫非皇皇天道,容不了我的真言,容不了戰事真相?”張冰年用銳光掃了他一眼,皇室的顏麵,竟要靠這群色厲內荏的鷹犬來撐著?想他幾日前於朝堂麵君,一番雄辯不僅使尹憲從容盡失,更令滿朝文武啞口無言,誰都不會相信,他一遠離朝政之人,能查到當年辛氏政權覆滅的真相,更能查到他尹憲是個靠女人走上帝位的卑鄙小人!
主斬官乃是朝中禦使丞王直。他回憶當日張冰年親告禦狀,自己尚以為他想重回官場,領了他去麵君。誰知這位剛正不阿的史官一入朝堂,便說出皇室絕密,令龍顏掃地,滿堂震默。他深知皇權之尊,若尹憲有當年的狠辣,他們一幫聽了忌言的大臣早已是黃泉冤鬼。好在皇帝龍體有恙,時日無多,遂隻吩咐將張冰年棄市,所著史書一律焚毀,便再不過問此事。
目下他王直正是這場刑案的主斬官,為了龍顏和悅,多少也要讓張冰年低頭認錯,挽回些皇室的麵子。王直看著張冰年道:“張先生,我敬你一番赤子之心,但坊間所言,何曾句句是真?張先生莫要被愚民欺騙了。今日天下,乃是聖上帶領眾將所造,皇恩到處,莫不物阜民安,河清海晏,張先生卻在朝堂無禮,誹謗君主。幸得人主宅心仁厚,才將此事大事化了,張先生可要知恩圖報啊!”
張冰年雖跪在地上,但背脊卻筆直挺起,道:“大事化了?恐怕是為遮掩了這段醜聞!至於他尹憲,若此子能稱宅心仁厚,那天下可就沒陰鷙小人了。就連南方荊楚之地倍受仰慕的中山王,也不過是親手弑兄的不孝豎子!更不用說與尹憲串通一氣的安西王、江城王。天下四位藩王中,唯有北境燕地的王錫是偉丈夫,隻可惜,死得太早,好人多薄命啊……”
“你休得信口雌黃!”王直對他肆無忌憚的評說甚是震驚,頗感再與他爭論下去,反而會弄巧成拙。哼,隻可惜了你的一張利嘴!他抽出判簽,眯起眼睛道:“張冰年,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就休要怪我不留情麵,今日你必死無疑!”說罷,將手中的簽擲於地麵,那簽子頗不安穩的幾聲搖擺,遂穩穩落在地上,顯出上麵的“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