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1 / 2)

第二部第一章

孫仲旭譯

在看到海報上佐格國王名字時的片刻之間,我想起來的世界跟現在所處的太不一樣了,我曾屬於那個世界,你可能還有點難以置信呢。

我想到現在,你腦子裏已經有了一副我的形象——中年胖子,戴假牙,紅臉膛——而且在你的潛意識裏,可能想像我甚至自打睡在搖籃裏時起就是這個樣子,從來沒變過。可是四十五年是夠長的了,盡管有的人不變化,沒發展,但別人會。我就已經改變了許多,有過上下沉浮的經曆,但多數時候是上浮的。說起來可能有點怪,但要是我爸能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他會很為我自豪。他會覺得他的兒子擁有一輛小汽車,住在帶廁所的房子裏是件了不得的事。就算到現在,我也混得比我的出身背景強一點兒,別的時候我所達到的層次,也是在戰前的老時候想都沒想到過的。

戰前!我不知道還有多久能這樣說?還有多久答話就會變成“哪次戰爭?”對我而言,人們說起“戰前”時想起來的理想時代,絕大多數情況下可能指的是布爾戰爭之前。我生於一八綠細直紋短袖九三年,實際上還記得布爾戰爭爆發,因為我爸和伊齊其爾叔叔為此大吵過一架。我還記得戰爭爆發前一年左右的事。

我記得的頭一樣就是豆料殼的氣味,如果沿著石板路從廚房走向鋪子,這種氣味會越來越大。我媽在門口處裝了道木柵欄,以防止我和喬(喬是我哥)進入鋪子,我還記得我用手抓著木柵站在那裏。豆料味混合著潮灰泥味,是屬於那條小道的氣味。直到幾年後,我才能在鋪子裏沒人時擠過柵欄。一隻在磨粉箱裏吃東西的耗子突然“撲通”一聲跳出來,從我兩腳中間跑掉了。它身上沾滿了磨粉,渾身白色。這肯定是在我六歲左右時發生的。

在你很小時,對很久以來就在眼前的東西,好像突然間,你才第一次意識到有那些東西,周圍事物逐一進入你的腦海,很像一覺醒來時一樣。例如,直到差不多長到四歲時,我才突然意識到我們擁有一隻狗,它的名字叫尼勒,是如今已經絕種的一種白色英國老獵犬。我在廚房裏的桌子下麵看到它,不知怎麼著,似乎到那時才領會到它屬於我們家,名字是尼勒,之前我從來不知道這一點。同樣,在比那稍早一點時候,我發現小路盡頭的柵欄那邊有個地方,豆料味就來自那裏。鋪子裏有巨大的磅秤、木量具、錫鏟和窗戶上的白色字母,還有籠養的紅腹灰雀——這些甚至從人行道上也看不太清楚,因為窗戶上總是灰蒙蒙的——這些東西在我腦子裏就像拚圖小塊一樣,一一就位。

時光流逝,我的腿長壯實了,慢慢開始有了地理概念。我想下賓非爾德正像別的有兩千人口的集鎮。它當時在牛津郡——你會注意到,我老是說當時,雖然這地方畢竟還在——離泰晤士河約五英裏,座落在一個多少算是山穀的地方,它和泰晤士河之間,有一帶低緩起伏的山丘,鎮背麵的山高一些,山上有一團團微藍色,那是樹林。還能看到樹林裏有座帶柱廊的大白房子,那是賓非爾德大屋(人們都叫它“城堡”)。山頂有個名字叫上賓非爾德,可那兒沒村子,過去一百年或者更久的時間裏也沒有過。我注意到賓非爾德大屋所在位置時,肯定是七歲左右的事。很小時,你不會往遠處看,可是到那時,我已經對鎮子的裏裏外外熟透了。這個鎮的形狀大致像個十字架,市場在中心位置。我們家的鋪子在就快到市場的大街上,拐角地方是威勒太太的糖果鋪,有半便士的話,可以去那兒花掉。威勒大媽是個髒老太婆,人們懷疑她舔過那些硬薄荷糖又放回瓶子裏,可這件事從來沒被證實過。再往前走點是一間理發店,掛著阿卜杜拉牌香煙的廣告——就是上麵有埃及士兵的,很奇怪,他們至今還用這樣的廣告——還有酒味很大的月桂油香水和拉塔其亞煙草味。房子後麵可以看到啤酒廠的煙囪。市場中央有條石製馬槽,水麵總有一層厚厚的灰塵和麩皮。

戰前,特別在布爾戰爭前,一年到頭都是夏天。我很清楚那是個幻象,我隻是想告訴你我想起的事情都是什麼樣的。要是我閉上眼,想著下賓非爾德在比如我八歲之前的樣子吧,我想起來的總是夏天時的樣子:要麼是吃中午飯時候的市場,似乎有種枯燥的、令人懨懨欲睡的沉寂籠罩著一切,運貨行的馬兒把嘴深深伸進飼料袋咀嚼著;要麼是某個夏天的炎熱下午在鎮周圍綠油油的廣闊草地上;要麼是黃昏時分在菜地後麵的小路上,樹籬間繚繞著煙鬥和晚紫羅蘭的氣味。但是在某種意義上說,我也記得別的季節,因為我的所有記憶都跟吃的東西密切相關,隨著一年裏的不同季節而變化,特別是以前常能從樹籬裏找到的東西。七月份有木莓——可是很少見——黑莓也開始長紅能吃了。九月份有野梨和榛子——最大的榛子卻總是夠不著。到後來有山毛櫸果和沙果,然後就是在沒有別的更好的東西時才會吃的次等吃食,山楂——但是不怎麼樣——還有薔薇果,如果能把絨毛擦幹淨,它有種不錯的辣味。當歸在初夏時吃著不錯,特別在你口渴時,另外有很多種草杆也不錯。還有酢漿草,跟麵包和黃油一塊吃味道不錯。還有山核桃,還有種有酸味的木本三葉草。在離家很遠並且肚子很餓時,車前子也聊勝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