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丹故作驚訝狀。
他覺得百分之二十合理嗎?董丹這才會意過來,他剛剛埋頭苦吃的時候,一定已經表示同意了。他看著那位主任跟他講解這筆生意,他額頭上的粉刺散發出不安的能量。他告訴董丹,隻要他跟病人推薦,每個病人在他們網絡訂購了這藥,百分之二十的收入就會自動彙進董丹的戶頭。他們會為他開一個賬戶——當然是秘密的——如果這樣的條件雙方都同意的話。那公司又怎麼會曉得誰誰誰是哪個大夫的病人呢?這很簡單,公司會給每個醫生一個“醫師密碼”病人在訂藥的時候必須輸入醫師的特別密碼,醫師就可以從每次訂購中得到利潤。
“如果你的病人在服用藥物後有改善,我們就會讓媒體把它報導出來。就用讀者投書的方式/原來如此。董丹每天都會在報上看到類似的投書,還一直奇怪這些病人文筆不錯,把他們的經驗描述得有聲有色。
董丹望著餐桌上的大轉盤,看著最後一道湯分進了每一位客人的碗裏。除了董丹,其他人都吃不下了。大家都已經開始了他們的口腔衛生活動。他們用手掌遮住了自己的嘴,拿牙簽挑出了酒宴的殘渣,一邊從齒縫間吸入清涼的空氣,最後發出滿足的輕歎。
有人開始離席,董丹一眼就看見靠出口的那一桌,那矬子站了起來。一如往常,矬子總是先確定逃生路線,才決定自己要坐在哪兒。
“喂。”董丹說。
對方揮舞著他粗短的五指回答道:“好久沒見了,在忙什麼呢?”
“到外地去了一趟。”所以你不在那十六個被活捉的宴會蟲裏。“到農村作了一些調查訪問。”董丹作了說明。
“我也出去了。”矬子說,“去調查一件非常有趣的醜聞。人可以有多聰明,讓你歎為觀止。”
“是嗎?”我倒想知道你是不是還在用我一手炮製的假公司的名片。
“你要走啊?”他問。
“嗯。”董丹說。
他們一起步出了宴會廳,朝後門走去。
“有一家公司生產的醬油味道不錯。他們的產品甚至銷到海外二十多個國家。不過你想象得到他們的產品是用什麼做的嗎?”
董丹看著他。對方故意抿起嘴唇製造懸疑。突然間,董丹注意到,他的眼鏡也和他的一樣,是平光的,完全沒有度數。原來也是偽裝麵具。
“他們的醬油是假冒產品。那是用人的頭發做的醬油。動物的毛發也可以做原材料,但那是次級貨。他們發現毛發裏有一種和黃豆非常相似的化學物質,有醬油的口味。經過了發酵以及萃取之後,那味道會變得更濃烈。他們自我辯護說,人類頭發是有機物質,從身體來最後回到身體裏去,所以對人類健康無害。”
“是嗎?”董丹問。
“我跟他們說,是不是對人類健康有害還不能確定。他們說,在一個有十三億人口的國家裏,永遠潛在著食品匱乏危機,能夠找到新的食物來源,應該是被鼓勵的。然後我就說,他們應該告訴大眾他們的‘醬油’是從人類毛發中提煉出來的,應該讓消費者保留自己的選擇權。”
他又停了下來。這人說起話來就像他小時候見過的二流說書人一樣,讓董丹很討厭,故意製造懸疑讓孩子們跟著他一個村子一個村子跑。
“這家醬油廠目前麵臨巨額罰款和公司倒閉。他們在法庭承認一些頭發是從理發店、發廊、剃頭挑子、醫院收集的。挺恐怖的吧?想象一下,麵條裏擱的醬油是用醫院手術室扔出來的毛發做成的!這年頭,什麼事兒都經不住細琢磨。你說是不是?什麼事情都可能是假的。掛羊頭賣狗肉。”
“你打算把這事兒寫出來?”董丹問。
“報導已經不少了。”矬子說,“讓我感興趣,倒不是他們用什麼法子蒙騙了大家這麼多年……”
有人在董丹肩膀上拍了拍,是那個楊主任。他把董丹拉到一邊,拿出一個裝得鼓鼓的牛皮紙信封。
“所以我們一言為定了,啊?”他說。
“沒問題。”這裏頭是什麼?一遝嶄新的鈔票?總共有多少?
“一點小小的意思,不成敬意。”他把口袋塞進了董丹的手裏,同時還有一張紙,上麵簽滿了許多名字。“勞駕簽一下收據。你的名字簽這兒,醫院名字寫在這兒。”
董丹簽了一個隻有他自己認得的名字,又匆匆寫下了一個醫院的名字。之後,楊主任問道:“我給過你名片沒有?”
“你給了。”董丹道。掂著信封的份量,有一千?兩千?“我再給你一張。”他把名片塞進了董丹的拇指和牛皮紙信封之間。“免得你把我剛給你的那張弄丟了。”
“多謝。”董丹道,心想他待會兒就會把這張名片丟進身後的垃圾桶裏。
“你可別把我的名片丟進垃圾桶,啊?”說這話時,主任臉露出揶揄的微笑。
“那哪兒能呢。”董丹笑著說道。
“那人是不是做假藥的?”董丹走回來後,矬子問道。“他們這場酒宴可真夠揮霍的。”
兩人走到外麵,矬子說他真正感興趣的是,醬油廠怎麼會有這樣的化學研究,是什麼讓他們想到,頭發做出的東西會和黃豆蛋白發酵之後的滋味相仿。這發明跟愛因斯坦相對論的創立一樣天才。
董丹同意地點點頭。看這重量,信封裏的鈔票說不定有三千塊,夠用來買一套他和小梅在市場看的沙發。他今天晚上就帶她去。他要借一輛小貨車把沙發運回來,然後再請鄰居幫他們把它們搬上樓。
“人類的頭發竟然有這麼好的滋味,這是偉大的發現。”小個子道,“這是真正讓我感興趣的地方。”
“沒錯,有意思。”然後他們要把自己拚湊起來的沙發扔出去,他們的屁股可是受夠了那些壞彈簧的刑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