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英的病始終沒確診,一會兒說是胃潰瘍,一會兒說是肝有毛病。而要住院治療呢,還住不起。這就須在家裏打針吃藥。釣魚台沒有專職的鄉村醫生,有一個計劃生育宣傳員專管發藥放環兒什麼的,也會打針抹二百二,就是那個小菊。小菊這時候有十八九歲,個子不矮,很漂亮,也很豐滿,一個姑娘家幹這種發藥放環兒的事情不怎麼合適不假,但別找不出像她這麼又熱心又有文化的合適的娘們兒來,而且她家比較困難,幹這個每月還有二三十塊錢的補貼,也有點照顧性質,就讓她幹了。
小菊經常去給張月英打針,小東西王嶽起初還沒瞧起她。說她有點形式主義,有事兒沒事兒的就背著個藥包在莊裏走來走去,像回事兒似的。他這時候已是初中生了,正是目空一切的時候,就是真正的醫生也未必能放在他眼裏。他在家裏見了小菊也不打招呼。王東說他沒個禮貌性兒。小菊笑笑說是大小夥子了,他是不好意思呢。時間長了,小東西就覺得該同誌不錯:說話辦事兒比較大氣,形象也尚可,給人一種暖洋洋的感覺。她不是憑醫道兒技術征服人的人,而是憑著她的熱情勤快來感動你。她眼裏很有活兒,打完了針摸起掃帚就掃地,端起衣盆就下河。把他兩口子感動得了不得。張月英直說,人家這閨女是怎麼教育的來,誰要攤上這麼個媳婦,真是燒了八輩子高香啊。
小菊還經常親自去公社醫院給張月英拿藥。王東往往不讓她去,說是以後讓小嶽捎回來就行,他正好在那裏上學。小菊說,那怎麼行,他又不知道拿什麼藥,萬一拿錯了呢?要不就我去,我騎自行車去方便。小菊就說,我也會騎,我去拿藥,順便也過過騎自行車的癮,騎騎你的自行車你舍得吧?王東說是,你這孩子,騎騎自行車有啥舍不得的?小菊去拿藥的時候,有時碰上小東西放學,就順便把他捎上。她帶著他。他想帶她但不會騎,讓她帶著還有點不好意思。她說是有啥不好意思的?這是你家的自行車,等於是以物換工。他就讓她帶了。他坐在她後邊兒一言不發,臉紅紅的眼睛還往四處撒摸。她問他,哎,你家有自行車怎麼你還不會騎呢?他說是王東這個東西老鼻子摳兒,他怕我給他弄壞了,凡是脫過幾天產的人一般都比較摳兒。她笑笑說,你怎麼管你爹叫王東這個老東西呢?他嘟噥著說,他覺著他怪能啊,不是什麼好衙役。她對王東的錯誤也知道一點兒,估計他是指的那件事,就說他也是不容易啊。看他侍候你娘多耐心!小東西哼了一聲不吭聲了。
天氣很好,沂河水讓晚霞映得很紅,路旁白楊樹的葉子嘩嘩的響。小東西發現小菊的肩膀很寬,腰很細,很健康。她上衣的後襟兒飄起來,從裏邊兒散發出來的味道還甜絲絲的。小東西想說點什麼。他說你一個女的家還怪有勁兒哩,騎得這麼快。她說騎這個不覺得累,越騎越想騎,哎,你怎麼管你娘不叫娘呢?他說這件事情很複雜嗯,小時候是不會叫,現在想叫了,又不習慣。爾後他跟她羅羅學校裏的一些事情,譏笑化學老師是個大舌頭,說話不清楚,管方程式叫方窮式,管電影叫電容兒,整天喪喪著個臉,跟誰欠了他八吊錢似的。就把她笑得嗝嗝的。她說上學多好啊,男的女的在一起,還出操什麼的。他就說,你要是上學,體育肯定錯不了,扔個鉛球什麼的說不定能拿冠軍。她問他,體育好的,往往文化課不怎麼好是不是?他說那倒不一定,你比方那個楊琪學習就不錯。楊琪是誰?是我們班的學習委員。她長得漂亮嗎?一般化吧。眼眶子還怪高呢,聽這名字就醜不了,她爹也是脫產幹部吧?可能是。她就說肯定是,名字起得這麼洋氣還能不是脫產幹部?
小東西上了初中上高中,學習一直很好。高中一畢業,大學考上了。這期間,張月英一直不好不壞地病著,小菊也一直打針熬藥地照顧著。張月英無以回報,就想把考上了大學的兒子介紹給她。小東西是釣魚台的第一個大學生,接到入學通知書之後即身價倍增,正被東家請西家叫的慶祝著。張月英跟他一說,他還不羅羅兒,他說小菊同誌堅持數年學雷鋒,精神是怪令人感動,可也不能把我當成感謝人家的禮品啊。張月英說,你倆不是一直挺談得來嗎?小東西說那是兩回事兒,她來咱家做好事兒,還能不說句話?我不說你們嫌我沒個禮貌性兒,我一說就成了談得來,哪有這種道理?就把張月英氣得幾乎背過氣兒去了。王東在旁邊兒說是,操你個娘的,你想把你娘氣死咋的?說著脫下鞋底把他給追出來了。張月英知道小東西跟何大能耐不錯,就請他幫著做工作。何大能耐即跟他羅羅女大三,抱金磚,女大四,沒了治;小菊人不錯,長得又漂亮心眼兒又好,打著燈籠也難找,多年的實踐已經證明了。當然也回憶了一番多年前兩人在他家裏辦公事似地做菜喝酒的情景,還留下了美好的回憶什麼的。何大能耐又給他講了一番關於犯不犯錯誤的道理,他說是真正有文化的沂蒙山人,不管走到哪裏,一般都犯不了錯誤,犯錯誤的都是些半瓶子醋。你說他沒文化吧,他還識兩個字;你說他有文化吧,他還識字不多,你爹就是個例子,你可要對得起人家喲……最後終於給攻下來了。張月英即於床前拉著兩人的手說是,你倆的事兒一定,我死也放心了;要好好孝順你爹呀,他也是不容易。兩人就熱淚漣漣地給張月英磕了頭,算是訂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