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旱。一冬無雪,開春之後又滴雨未下。這種情況在別的地區也許算不上大旱,但在沂蒙山的北部地區那就是大旱。沂蒙山有“澇不死的北、水、南,旱不死的臨、蒼、郯”之說,意思是沂河上遊的沂北,沂水、沂南三縣再澇也不怕,而下遊的臨沂、蒼山、鄭城三個縣則越旱越豐收。特別是沂河發源地的沂北縣,地勢太高,河床落差太大,有點雨刷地就流下去了,根本存不住水。所以一樣的情況在別的地方不怎麼旱,這地方就格外旱。
這時候,小麥剛剛灌漿,春播即將開始,正是用水的時候可就是不下雨。分田到戶的時候,大部分水利設施都破壞了,沒法用。生產隊的水利設施;雖然沒破壞,但也不配套了,麥田澆了一半兒也用不上了。劉玉華讓人在機井旁邊兒挖了個水池子,把水抽上來之後,靠肩挑手提地澆麥播種。單幹戶們也來挑水,他們說這機井是村裏的,不單單是你們生產隊的,你們用我們也能用。生產隊的人說,這水是我們花錢買柴油用抽水泵抽上來的,你們不能白挑。單幹戶們說“我們繳錢還能不繳”,可過後誰去挨家挨戶地收那三毛兩毛的錢呢?一個莊上住著整天碰頭搭臉的。盡管如此,單幹戶們澆上的地仍然不如生產隊多,他們老婆孩子一起上陣哭天喊地也還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而機井裏的水還不能全抽光,你這裏抽得厲害了,村裏的那口井就沒水了,全村的人畜用水也要成問題。大夥兒又都到五裏地以外的沂河去挑水。挑著挑著沂河也沒水了,季節眼看也要過了。生產隊的麥田勉強澆了一遍,春播基本上搞完了,單幹戶們的地卻大部分沒種上。最後不管地幹不幹了,埋上種子就算完,完了就等著下雨。這時候,人們就覺得澆地這件事還是集體著方便些。
在這種情況下,李玉芹的那一畝半麥田卻全都澆上了。是生產隊幫她澆的。倒是有人說過“不羅羅她了”的,可劉玉華說:“她孤兒寡母的你讓她怎麼弄?還講不講個‘團結互助發揚光’?”
“她不是跟劉來順合居了嗎?劉來順不會澆?”
“你聽誰說他倆合居了?領證了嗎?你看著像合其實還沒合,等他倆正式成了一家人再不羅羅她就是了。”
劉來順的地就沒人給他澆。他自己吭哧吭哧地挑水澆了一點兒,李玉芹疼得慌,不讓他澆了,說:“我的就是你的,夠吃的算完。最費力的是種地,最不值錢的是糧食,有功夫多做一筆買賣就有了。我還想把咱倆的地再回包給生產隊呢。”
劉來順就體會到她為什麼不急於和他結婚了。她還在品嚐著集體道路的優越性,享受著幹部家屬的殊榮。
天老不下雨,大夥兒都怪急得慌。單幹戶李守陽說:“這麼幹靠著還是個事兒來,咱們得敬天祈雨啊!那年敬了一回不就挺管用,頭天敬了第二天就下了。”
大夥兒都說行。
可誰來挑頭張羅呢?單幹戶們願意湊份子出錢,可不願意挑頭,個別願意挑頭的也覺得沒有權威性,於是就想到了劉玉華,覺得還是生產隊組織有號召力。劉玉華還不羅羅兒,說:“我是共產黨員,怎麼能羅羅這個?”
李守陽說:“你看天旱得這個樣兒,群眾也有這麼個要求,你就出出麵組織組織吧嗯?黨員也不能脫離群眾不是?”
大夥兒也都說是呀是呀,這個麼兒還就得你來弄。
說得劉玉華也有了點小同情,就說:“你們問問韓富裕幹不幹吧,也隻有他能張羅!”
不想韓富裕也不幹。韓富裕說:“頭年生產隊讓你們演個節目熱鬧熱鬧,你們一個個牛皮烘烘,請了一圈兒沒人羅羅兒,現在想起生產隊了,沒門兒!”
大夥兒沒辦法,最後公推何永公領銜挑頭。李守陽說:“那年就是他挑頭的呀,怎麼把這個碴兒給忘了呢!”
革命老人何永公叫是叫革命老人,其實他本人並沒具體地參加過什麼革命,隻不過他兒子參軍較早,後來又南下當了大幹部罷了。他外號叫何大能耐,上過幾天私塾,懂一點陰陽五行,看過幾本初刻或二刻的東西,滿腦子的偽科學。韓富裕當年談戀愛姑娘們給他提缺點的時候,說他散布封建迷信的話,韓富裕就是聽他說的。
有一年何永公確實就領著祈了一回雨。全村男女老幼滿當當地跪了半裏地,把交通也堵塞了。有一個騎著自行車的脫產幹部模樣的人打此路過,站在旁邊兒看熱鬧,何永公就過去將他摁到地上跪下了。後來才知道那人是縣長,縣長也沒怪罪他,隻是作報告講到嚴重的問題是教育農民時經常提到這事。
這次大夥兒推選他挑頭祈雨,他就又精神抖擻地領著大夥兒殺豬宰羊,買紙備香。遊行祭祀過後,又是鋪天蓋地地跪倒了一片,宣誓般地哭天喊地,呼風喚雨,很有氣勢的。
完了,眾人感慨不已,都說像這類群眾自覺自願的事情,還是有組織地進行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