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八(2 / 2)

談到煉鐵,楊秘書說:砍樹煉鐵還是個問題來,煤不夠,鐵沙就夠嗎?你就是把沂河翻個底朝天能有多少鐵沙?當然了,還有各村各戶繳上來的鐵鍋門鼻兒了,這又是個什麼概念?這就等於把鐵鍋砸了來煉鐵,煉出鐵來造鐵鍋,然後再砸再煉,再煉再砸,如此循環往複,其結果是可以出來一個數字,說明大煉鋼鐵多麼有成績。數字就是一切,而別的是不管的:

他在劉玉華眼裏的形象就一下改變了。劉玉華覺得這人挺有學問,言過其實的毛病改得還怪徹底,長得也挺好,王秀雲的眼光沒有錯。

劉玉華的斷腳開始結痂準備出院的時候,王德寶又住進去了。他的眼睛讓鐵水灼傷看不見了。劉玉華想起他說的“隨大流的人一般都比較安全”的話,不禁黯然神傷,心裏酸酸的。

兩天之後,王秀雲推著獨輪車來接他倆了。王秀雲說:“咱回去吧,啊?咱不是幹這個的料啊,咱怎麼會幹這個?”民工們看著他二位一邊一個地坐在獨輪車上,王秀雲推著,小調妮兒拉著,吱嘎吱嘎地離去了的時候,一個個就都表情默默的,整個工場上悄然無聲。

當他們經過那個瓜棚的時候,劉玉華就下來,跟那看瓜的老頭兒說聲“對不起呀大爺”,眼淚刷地流下來了。

那老頭兒笑笑,說:“不咋的,全當鬧著玩兒的!”

隨後那整個秋天,莊上的青壯勞力煉鐵的煉鐵,修水庫的修水庫,釣魚台又成了女人們的天下。她們發揚當年識字班支前的精神,將立著的成熟的莊稼諸如玉米穀子高粱大豆什麼的都收回來了,那些埋在地裏的東西象地瓜花生什麼的,就沒來得及收。天冷了,上凍了,王秀雲急了眼,讓人套上牛,在地瓜埂上花生墩兒上犁了一道,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就都還埋在地裏沒犁出來,然後就發動老婆孩子的去揀,劉玉華在家裏坐不住,一瘸一拐地也去揀,王德寶就在那裏摸。

爾後就搞深翻土地一米八。曰慶書記不積極,說是:“深翻土地一米八?挖戰壕呀?把生土翻上來,熟土壓下去,那還長莊稼?屁也長不成!”

秀雲說:“恐怕一點不翻也不行,幹脆少翻點兒,上邊兒來人的時候也有的看!”

曰慶書記說:“那就在公路邊兒上翻一點兒。”

王秀雲當公社副主任的事兒傳了一陣兒沒事兒了,黃了。原因大概與那個帽子還在群眾手裏拿著的右派楊某人有關。王秀雲在這個時候與他大鳴大放地確定戀愛關係,那怎麼能提幹?據說楊某人思想表現也很不好,還繼續對三麵紅旗說三道四發表自己的小看法。

轉年,劉曰慶的書記被撤了職,理由是:驕傲自滿,擺老資格,思想右傾,領導不得力。

釣魚台大隊從此急轉直下與先進無緣了。劉乃厚說是:“終於讓社會主義甩了個十萬八千裏了。”

但劉玉華和小調妮兒的事兒成了。當小調妮兒年滿十八歲之後,他二位就成了婚。

若幹年後,劉玉華那個剛會跑的孩子不知怎麼把兩粒鋼珠兒給吞到肚子裏去了。做完了手術,劉玉華攥著那兩個帶血的鋼珠兒,氣極敗壞地問小調妮兒:“這是哪來的這些×東西?”

小調妮兒哭著說是:“這是那年秋天你砸的,你忘了?”

劉玉華就半天沒說出話來。

當他情緒穩定下來的時候,他跟王德寶閑拉呱,說是:“那個秋天啊,就跟玩家家樣的哩!”

王德寶就說:“玩家家對,咱們集體玩了個大家家,嗯。”

(原載《時代文學》1992.1)

溫柔之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