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五(1 / 3)

八月二日下午兩點,即唐山地震後的一百三十四小時,我正在帳篷裏睡得迷迷糊糊,楊處長急燎燎地竄進來將我喊醒了。他說是:“好家夥,第五人民醫院那裏終於扒出活的來了,趕快去采訪!”

我說:“現在去怎麼來得及,那還不早就抬走了哇?”

他說:“不晚,現在才剛露頭兒!”

我倆就跑去了。

第五人民醫院的廢墟上挖了個大坑,旁邊兒立著台大吊車,周圍站滿了人。很顯然那大坑是上邊兒那些用鋼筋連著的破碎水泥預製塊兒被吊走之後形成的,坑底的斷梁碎磚之間,兩個半裸女人的上半身已經露出來了,滿身是發了黑的汙血,鼻子裏插著氧氣管兒,兩個身穿白大褂兒的人抱著氧氣袋,五、六個戰士正在小心翼翼地扒那些擠住她們腿的碎磚爛瓦。坑上一個大胡子模樣的人就脫下件襯衣扔給一個戰士,讓他蒙住她倆的臉,說是:“別讓她倆見著太陽,猛丁見著太陽眼睛就完了。”很地道的。

經過一番努力,那兩個女人終於得救了。那大胡子趴到其中一個女人的腦袋上嘟噥了句什麼,那女人輕輕搖了搖頭就被抬到救護車上拉走了。

我以為那大胡子是其中一個女人的丈夫,就問他:“剛才你問她什麼?”

他說是:“我問她裏頭還有活的沒有。”

“她怎麼說?”

“她搖了搖頭沒說什麼,也許是不知道,也許是裏頭沒有活的了。”

“她沒喊點兒什麼啊?”

“喊什麼?喊革命口號?扯雞巴蛋呀!你是搞報道的吧?你們搞報道的就會扯雞巴蛋!她怎麼喊?她有力氣喊嗎?”

我一下尷尬得要命,臉上肯定也紅了:這人說話真衝,可也真對:救活人還有一套!我始才注意到他的背心上印著“北京軍區工程兵”的字樣,而那些扒人的戰士我一個也不認識,原來是部隊換了,不是鄭方桐那個連了。但鄭方桐本人還在。這時候他向那個大胡子敬煙:“抽煙,秦營長!”臉上帶著巴結,討好甚至是服了的表情。我一聽他姓秦就看了他一眼,他眼眉的某個地方確實就有顆黑痣,我腦子裏有根弦兒緊了一下,我知道他是誰了。若幹年後,當我學著搞點小說創作的時候,我就知道要盡力摒棄和回避那些誤會啦巧合啦的傳統的戲劇結構。但生活的本身有時真是比戲劇還戲劇,就象寫小說的人故意安排的似的,你無法回避,你沒有辦法,你不能怕巧合就不相遇。我隻能這樣寫:我遇見他了,就象沒遇見似的。事實上當時我確實也是這麼做的,我知道他是誰,但象不知道似的,根本沒有與他相認相識的半點念頭兒,更甭說象某人說的互相有個照應什麼的了,那才是扯雞巴蛋哩。

倒是楊處長不失大家風度,他握一下秦某人的手說是:“向兄弟部隊學習呀,辛苦了!”

秦某人就說:“沒什麼沒什麼,一家人,我愛人也在你們海軍!”楊處長說:“噢?是嗎?你愛人在海軍好的,好的,以後到我們海軍傳傳經送送寶!”

回指揮部的路上,我問鄭方桐:“你們連昨晚上撤下來就沒再上去?”

鄭方桐說:“可不!今天早晨才告訴我們,讓我們休整一下之後把工作的重點放到幫助災民重建家園恢複生產上,搭防震棚!”

楊處長說:“這樣做對,現在能救出活的來的隻是個別的了,除了運送掩埋屍體之外,大量的工作還是幫助群眾重建家園恢複生產,而當務之急,就是要解決群眾住的問題,搭防震棚!”

鄭方桐滿臉愧色地說是:“我工作沒做好啊!”

楊處長問他:“怎麼了?”

“咱在這裏挖了三天沒挖出個活的,人家一上去就扒出了兩個!”

楊處長安慰他:“你沒有設備怎麼能跟人家比?我看你們的工作做得很好,很不容易!不要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