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用說?我要不好好待你,王八蛋的!”
她撲哧一聲樂了,一下攬過他:“你算個什麼人啊!”
小東西有了上回的經驗,遂整治得她哼哼唧唧。窗外聽牆根兒的,隻聽得小東西不住聲地嘟囊:“還說長不大?大不大?”
何淑賢有了第一個孩子之後,王漢元讓駐紮在月莊的吳化文給抓走了。月莊離釣魚台三十裏地,吳化文兔子不吃窩邊草,往常從不在附近抓人。可自打吳化文投靠了日本鬼子,將部隊整了個新編四師,為了按人頭兒多領軍餉,混抓二十四節氣,釣魚台一下給抓走了十一個。說是出上十天半月的操就全部回來,可折騰了三個月,隻回來了九個。小東西跟另外一個會吹號的給留下了,他在那裏當炊事員,專職給吳化文做糝。他還感覺良好呢:“嗯,留下的都是有特、特長的。”
王漢元那年才十七,甜兮兮的個臉挺會來事兒。他除了做糝,還主動做一些勤務工作,象提水端盤子,掃地擦桌子,打洗臉水倒尿盆什麼的,主動就幹了。吳化文的秘書就說他整個一個哈叭狗。吳化文在臨朐一帶實行三光政策搞無人區,天怒人怨。他則說吳化文有學問,毛筆字寫得不錯,對人挺和、和藹。他偶而回一趟釣魚台也宣揚這一點。
釣魚台在整個抗日戰爭期間,處在日偽及國、共三方麵的夾縫裏。什麼人都可以到那裏轉兩圈兒。糊塗蟲村長劉乃厚甭管是那部分來的,見了就往村公所請。小東西王漢元也讓他請了好幾次。喝起酒來,王漢元更是胡吹海嗙:不小心點兒,一聲招呼飛機就來了,來了就炸你個一塌糊兒!有一回喝醉了酒,他還要把劉乃厚一梭子給“突突”了呢!劉乃厚背後就說他整個一個漢奸!
兩年後,王漢元回來了。他的一個眼睛瞎了。此時日本鬼子投降,釣魚台已是共產黨的天下。有人問他,你這眼是讓八路軍給打的吧?他就說胡羅羅兒呢,是讓日本鬼子打的,吳化文起義了不是?嗯。這時候,劉乃厚就會大喝一聲:“甭狡辯,你是漢奸定了。”
王漢元這次回來不胡羅羅兒了,開始安安穩穩過日子了。何淑賢說他:“瞎了一隻眼,你好象長大了幾歲。”
他也隻是嘟囊著:“你要覺得我配、配不上你,你另找主兒也行。”
她則嘻嘻著:“那怎麼舍得!這就算是囫圇的。”遂恩愛如初。
此後,王漢元在村裏倍受冷落,就連階級陣線一向不分明的支書劉曰慶也不怎麼搭理他。他當然也積極爭取領導的關懷,特別模樣象公家人兒的陌生人來釣魚台找人或辦事兒,他總要領著去找,一處找不著,再轉一處。他有時為了引起別人注意,也會開個小玩笑,關心關心別人,但效果往往都不好。你比方,釣魚台有個楊稅務犯了錯誤在家寫檢查,他去安慰他:“嗯,這年頭兒是容易犯錯誤不假,不知咋回事兒地就犯了;你要好好吃飯把心放寬,千萬不要想不開,要是想不開就會窩囊出病來,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楊稅務竟然惱了:“你怎麼知道我想不開?我再犯錯誤也比你強八倍,我不但不窩囊,而且還無比自、自豪,我的心很寬,寬得很!”
業餘詩人劉玉華則說他:“你活著,但要記住……”
再往後,每一次政治運動來了,他都要受一番折騰,其待遇連地富反壞也不如,就因為他是漢奸。那年,王漢元讓鎮上的人揪鬥了一番,完了又作為死老虎給裂到水庫工地上之後,莊上有幾次開批判會還把他弄回來做活靶子。鬥他的時候,就把何淑賢也叫上,兩人就那麼跪在台前。無論誰發言,都喜歡問他一句:“王漢元,你說你是不是漢奸?”他若說不是,那就要挨一頓拳腳,他隻好說是,爾後再磕一下頭,兩人挨得很緊地跪著,何淑賢突然不安起來,身子顫抖著,豆大的汗珠也下來了,王漢元悄悄問她:“是不是想解……”話沒說完,她的褲腿兒處即有水流下來了。好象是劉玉華給主持批判會的人遞了張條子:“可以讓何淑賢坐起來,不一定跪著。”台下的王錦江就掉了眼淚。
每次批鬥完,王漢元回到家總要給老婆陪罪:“是我連累你了。”
何淑賢總是苦笑笑:“誰連累誰還不好說呢,我爹不也是偽保長?我大姐夫漢奸得更厲害,跑到哪裏去了還不知道,俗話說得好啊,‘魚找魚,蝦找蝦,王八找的是鱉親家’,咱倆誰也甭說誰,我陪著挨點鬥不要緊,就是怪丟得慌,我這個尿泡怎麼這麼小呢?怕什麼它就來什麼。”
王錦江聽了,心裏就怪不是味兒。當然,他也發現他爹娘都老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