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有了兒子這件事,讓宋惠蓮驕傲無比。她與那個煤礦工人結婚三年沒有動靜兒,婆婆每每在毛坑裏看見她用過的手紙,便重重地歎口氣,罵是罵兒子:“一趟趟地往家竄得倒怪勤!”可眼睛卻盯著她。就讓她感受到一種說不出的壓力。如今兒子生出來了,她有事兒沒事兒地就抱著孩子到她婆婆的屋裏轉一圈兒,說兩句風涼話:“沒有公雞的蛋怎麼能孵小雞兒?”她那個婆婆也是賤氣,宋惠蓮那麼嗆打她,她還恬著個臉到她家裏保姆似地忙裏忙外拾拾掇掇。而她婆家是個大姓人家,宋惠蓮那麼張狂,那就難免得罪人。另外王錦江一個倒插門兒的男人在她莊上說富就富了,好吃的吃,好喝的喝,好玩兒的玩兒,而且還預繳了罰款搞了個第二胎的指標,宋惠蓮竟一下又來個雙胞胎。好事來得也太快了,太容易了。遂有些不好聽的話傳到他耳朵裏:“看,這就是那個土老財!”
“他爹還有曆史問題呢!再來一次‘文革’土改什麼的,就夠他受的。”
“憑著個巴克夏弄了個倒插門兒,便宜不夠他占的!”
有的背後幹脆就叫他巴克夏。
他當然也注意團結同、同誌,特別注意團結那些反對過自己並被實踐證明……什麼的,不時地請左鄰右舍的喝個小酒,他還拿出錢在莊頭上修了個形狀類似牌坊的橫跨公路的大鐵門。但人們該怎麼冷落他還怎麼冷落他。這時候他就想起了那個溫小蒙,他想起她不是想她的好事兒,而是想她當革委會副主任時候的那份從容:你說一個高中還沒畢業的學生,一下子就當了公社革委會副主任,這裏那裏地檢查工作,還在大隊書記以上的會議上作報告什麼的,她水平就那麼高?哎,老百姓就認可!就聽她的,還服她,你沒治!這是一種活法兒、一種尊嚴、一種待遇啊,你要活得象個樣兒,就得有個單位,有個級別,能作報告,能檢查指導工作,“形勢就這麼個形勢,情況就這麼個情況了,啊……”那是一種什麼氣勢?還用得著恬著個臉求爺爺告奶奶了?
他是要品嚐一下當脫產幹部的滋味了。他跟宋惠蓮商量:“結婚前的那天晚上你說過一句話還有印象沒有?”
她臉上紅一下:“還能沒印象?一晚上幹了三、四回,看著文皺皺的個人,還那麼有勁兒。”
“誰問你那個來著?我是問你說過的話還有沒有印象?”
“我說的多了,誰知道你指的是啥?”
“你當時說我能當個脫產幹部?”
“說了,那不是順口一說嘛,你個東西還誤會了。”
“咱真的當一回怎麼樣?”
“燒的個你,當脫產幹部有什麼好?沒聽說嗎?縣上的幹部忙小車,鄉裏的幹部忙吃喝,村裏的幹部忙賭博。你就圖那個吃喝呀?你缺吃還是缺喝?”
他發恨似地:“缺感覺!缺氣勢!缺尊嚴!”
宋惠蓮似懂非懂地:“缺感、感覺?那你看著怎麼好怎麼辦就是,可有一條,不興當陳士美的。”
“純粹老娘們兒見識!”
正好鎮上那個陶瓷廠不景氣,鎮上搞承包,他就以那三十萬元的存款作抵押,承包了下來。他當了廠長,遂把家也搬到了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