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眼鏡見我天賦甚好,心中大喜之下就任命我為副隊長,還交給我一個花環等會兒衝上去戴在明星頸子上,他說保安知道凡手裏拿著指定花環的就是接應。我一時不敢確定,怯生生問接應的意思是不是托兒。方眼鏡不高興,什麼托兒,難聽,是接應,排球術語,接應二傳手你的明白。我哢地立正,我的明白。

人山人海,彩旗飄飄,尖叫四起,痛哭流涕,那些三流明星們大多我都不認識,好像有個在微服私訪電視劇裏演過兩集的大眼睛姑娘,好像有個早年唱過民謠的而且一輩子也隻有這首民謠的歌星,我叫不出名字但看著眼熟,但這並不妨礙我們粉絲團盡情釋放。

首先上台的是一個唱民歌的,我好像有印象,她常常出現在春晚那一大排女聲聯唱裏。我最煩春晚的女聲聯唱了,其實覺得它很像廣東的鹵水拚盤,冒充名菜,回回都少不了它,吃完卻忘了味道。

民歌手辣辣辣地唱了半天,可惜群眾對鹵水拚盤不領情,一時無人喝彩,民歌手唱得好沒滋味。

方眼鏡給我一使眼色,我使勁點頭,這是展示我才藝的時候到了,隻見我幾個快步就衝破保安的包圍,哈,那些保安真懂事,見我拿著指定花環並不真正阻攔。我衝到台上後,眼看離那女歌手還有五米之遠,我一個下跪就嘩……什麼意思,滑翔機的見過沒有,我把自己搞得像一輛滑翔機滑了過去,雖然聽到牛仔褲膝蓋地方呲啦地有些開口,但還是成功把花環送過去。那女歌手正苦於沒有氣氛,見有勇士居然不惜膝關節受傷行此大禮,感動得眼淚都流下來了。

我堅持跪地不起,還是保安把我抬下去的,其實並不是我堅持不起,而是我沒法起來,上了年紀,膝關節不小心就被卡住。饒是這樣,下麵觀眾仍給予極其熱烈的掌聲,早早演出就進入狀態。方眼鏡使勁給我豎大拇指。

現在是一個搖滾歌星,披頭散發的,神情也較為詭異,要不是抱著把電吉他站在演出台上,晚上走大街上很容易被誤解為盲流。

他唱的什麼我一句沒聽清,反正槍啊炮的覺得很暴力,觀眾們顯然也沒有聽清,有上年紀的還拚命捂住耳朵,為了向大家說明這是搖滾,這是金屬時代的藝術,我帶領著我的隊員們拚命地砸手中的熒光棒,砸得虎口都震麻了。那搖滾歌星見我們來了情緒,唱著唱著抄起手中的吉他就開始砸,據說這是搖滾歌星的慣例,顯得酷,但我有些懷疑其實他的嗓子吼破了,唱不下去才搞這個調調,臨時改為行為藝術。

我們聽見咣咣、咣咣咣地,沒想到就出狀況了,那吉他也不知什麼材料做成,任歌星砸了半天都沒碎哪怕一小塊,可以想象,那場麵就有些尷尬,很容易讓不明真相的群眾以為有盲流在台上搞破壞,而歌星一時氣急,居然罵起髒話來,這實在又破壞了和諧社會的道理,台下坐了一些文化局的官員,弄不好演出都會被取締。

方眼鏡不知從哪兒找來一把鐵榔頭遞給我,我健步如飛衝到台上,舉起榔頭就把吉他砸得稀巴爛,然後和歌星抱頭痛哭,他一臉鼻涕淚水還大聲對我吼,靈魂啊,死亡啊,毀滅啊。我不禁打了幾個寒戰。

得到方眼鏡的大力讚揚,特別在我的盒飯裏加了大蝦,我說這些都不算難的,有勇氣就行,其實最具挑戰性的是默默地哭。

現在台上的是一個十年前紅過剛剛複出的女歌星,下麵的人大多不認識她了,無論她怎麼賣力地唱,人們卻在下麵嗑著瓜子閑聊,那歌星臉色很不好看……

方眼鏡有些急,說這老歌星出場費要六萬,花了錢就得來點氣氛,我顧不上把盒飯吃完,對方眼鏡說了聲你放心,看我的……抄起一張她的照片衝向演出台,保安跟著我在後麵追,可是到了台上我既不衝上去擁抱,也不滑跪,而是站在台口,任那三個保安反扭我的胳膊往下拖,我假裝痛苦地被反剪著胳膊,努力地昂著頭,看著那老歌星,心裏默念著,一、二、三秒鍾後便淚如雨下,那樣子傷心欲絕,我見猶憐,基本上反映出單戀綜合征的特征,台下先是愕然,然後爆出一片喝彩。那歌星終於找回當年的感覺,瘋狂地在台上喊你們還記得我麼,還喜歡我的歌麼……下麵一起說記得,喜歡,再來一個,老歌星返場達兩次,大大地找回往日的風光。

截至到第三天下午,我們共集體痛哭54次,衝上台140人次,成功獻花23人次,現場暈厥六人次,把明星弄哭三次……方眼鏡衝動得很,大聲誇我率隊有方,留下了我的電話,說哥們以後我組織活動就叫你了,你是我心中粉絲團的偶像,我要給你在北京評獎。

我大奇,問粉絲還要評獎。

方眼鏡說那是當然,見和我很有緣,私下傳授——

比如說有粉條,這是指堅持三年以上追星史,有一定偏執傾向和製造氣氛的能力;比如說有粉腸,就是能夠哭得肝腸寸斷幾欲不生的,由於長期無法按時吃飯有輕微腸胃炎;還有粉撲,專門從人堆裏突然越過警戒線撲向明星,這個對身體速度、靈敏程度較高,抗警方和保鏢雙重擊打能力也要強;還有粉刺,就是假裝為明星要可以拿出利器搞刺殺,或者自殺,這個需要犧牲精神很大,而且勇於負擔治安拘留的責任,目前在國內極其稀缺;當然還有粉筆,就是專門幫明星弄博客的寫手,左手吹噓右手造謠,右手造完謠後左手再辟謠,再造謠再辟謠,由於一個人來完成兩件事,部分粉筆近年出現輕度精神分裂,但他們保證了演藝界轟動效應不斷,話題不斷,咳,著名的粉筆你可能都知道,比如……保密喲。

我問有沒有粉餅,方眼鏡不屑地說,有粉餅,但那個級別太低,基本是跑來混飯吃的。

我哦了一聲問,那最高級別能評到什麼,我能評上麼。

方眼鏡凝神,以你的犧牲精神和天賦,我覺得接近最高級別了,最高級別的獎是,快,尖叫,又來了一個……

台上又來了一個。我麵向粉絲們趕緊帶頭尖叫,我並不用看台上,隻需看方眼鏡的手勢,這次他一直沒有雙手高舉,所以我也不用讓大家痛哭,我背後台上那個三流明星就開始唱歌,沒特點,現在的明星唱歌都是預先錄製好了,把走調的、唱呲的音的全用電腦取掉,再加些修飾音,所以就像整容後的千人一麵,這是千人一聲。

台上那演員唱著唱著可能覺得氣氛還不夠熱烈,趁音樂間奏的時候就開始說,這次呢,我回到家鄉,特別的開心,特別的榮幸,特別的感動……我被電刺了一下,覺得耳膜很痛,聽她還在說我想念我的家鄉,所以希望大家能喜歡這首青青河邊草,也記住我青青……

被一道雷電,從天空穿過頭頂,經過脊梁,把腳釘在?上,我愣在那裏不動,一動不能動了。是青青,那個讓我心裏刺痛的青青。方眼鏡著急地做手勢讓我趕緊尖叫,我趕緊張嘴,可我想尖叫時卻覺得嗓子裏有個硬硬的東西堵住,根本發不出聲來,我啊啊了半天也叫不出聲,方眼鏡衝過來推了我一把說你瘋了嗎,快點。我被他一推之下清醒過來,趕緊尖叫,再尖叫,台下跟著我爆發出一陣尖叫,我努力轉過身去,隻見青青一身華服,頭上戴著水晶頭飾,漂亮得像個仙女,她唱著唱著還向台下獻了一個飛吻,我覺得那個吻就是拋向我的,所以我聲嘶力竭地尖叫,分貝超過了一架飛機起飛。

方眼鏡看著我大覺欣慰,在旁邊大聲鼓勵,你是一個出色的粉條,一個粉撲,一個粉刺……我被他深深鼓舞,睜大眼睛盯著台上的青青,我雙手高舉尖叫,叫著叫著,我覺得臉上有些濕了,方眼鏡雖然高興我的傾情投入,但也奇怪我有點誇張,因為他並沒有做手勢讓我失聲痛哭。我不管,我就是要哭,我就是要讓眼淚盡情地流下來,聚光燈下的青青根本看不清黑壓壓台下有個臉畫得亂七八糟的家夥就是我,還向我揮了揮手,我跳起來,就像是被那隻手勾走了魂,抓起身邊的花環就衝上台去,旁邊幾個粉絲見勢也跟著我衝過去,方眼鏡哎哎大叫想攔住我們也沒攔住,粉絲們還以為他是假戲真做,也不理會他。

一個保安被我們衝倒在地,三個保安也沒攔住我們,又上來七八個保安,可是我們全瘋了,尤其是我,赤紅著雙眼,就像是橄欖球的跑鋒抱著球橫衝直撞,不對,就像炸碉堡的黃繼光,完全把生命置之度外,義無返顧繼續衝,這天的保安來得特別多,還有一些公安,可他們都攔不住我,有些保安想撲倒我可都被我靈巧地閃開,我幻覺跨過鐵絲網,跳過戰壕,又越過了高山,旁邊的一些人們開始為我加油,給我鼓掌,快了,快到台上了,快衝啊……我撞翻一個保安,爬上台子,腳後跟又被人往回拉,其他幾個衝過來的粉絲迅速營救了我,我終於衝上台去,把繽紛的花環送到青青手上,跪倒在地上,仰望著她,滿臉分不清汗還是淚水。

青青微微一笑,用話筒說我好感動喲,謝謝這位粉絲給我的支持,我不會辜負你們的期望的……我大叫一聲青青,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