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大罵,這是明擺著讓我把上次贏的四千塊輸回去,不輸給他就不簽合同。無奈之下隻有點頭,我的明白,太君。

去看了一會兒上課的學生們,麗君跑出來心疼地問,叔叔你的臉怎麼了,是不是壞人打的。我正色說,壞人哪敢打叔叔,叔叔自小習武,一般人近不得身的,你看這是什麼,我擺出一個白鶴亮翅。麗君狐疑地看著我,可樂叔叔叔,你是在做廣播體操嗎。

又在工地上轉了一圈,武六一瘦了,上次包工頭想用河灘上的砂石摻到混凝土裏,他硬是用鐵錘砸爛那根已灌注好的柱子,重新返工,他現在每天都會拿一個小榔頭呯呯地輕敲混凝土,這是為了聽聲音,武六一已經很專業了,能夠從聲音裏聽出混凝土裏比例是否合格,有沒有氣泡,鋼筋純度夠不夠。我誇獎他,他還不好意思,取下酒瓶子拭了又拭,說我不能辜負你的期望,我知道你的錢來得很不容易。

武六一把錢摳得很緊,他說這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包工頭都很壞,拿了材料錢就不好好做活,有時還挪用到其他工程去,所以他現在是把款子分得更細打給包工頭,還讓包工頭先墊一些錢買材料。我突然明白,為什麼剛才包工頭那麼緊張,原來武六一已成功地把包工頭拖進來了。

武六一變得不好意思,他悄悄把我拉到一邊,我也犯了錯誤,為了讓他答應先墊一些材料,那天我腐蝕他,帶著去縣城洗了桑拿的,花了六百多,本來說隻是去捏個腳,想不到單子一簽下來,發現他又是推油又是找小姐,還嫌那小姐有狐臭?但我沒有那個哈,這個錢以後可以從我工資裏扣。

我盯著他看,看得他發毛,然後我哈哈大笑,拍著他肩膀說,好樣的,這個幹得好,你花了六百多,但把他拖下水了,給我們省了多少錢,這算是危機公關,不用扣你工資。

慢慢和武六一往外走,武六一關心地問我有沒有事,我說沒有。心中一動,就從懷裏掏出那張卡交到他手裏,六一,這裏麵還有15萬,你一定要保管好,錢怎麼花你統一管起來吧。

武六一莫名其妙,這麼急幹什麼,按合同要分期付款的。我若有所思地說,我確實有點麻煩事,以後不會來這麼頻繁了,也有可能再也來不了,這筆錢放在你這兒我反而放心。說完,我上車就去找書記打麻將去了。

武六一緊張起來,你,有啥子事情。

我向背後揮揮手,說老子是怕打麻將把這筆錢輸出去了,這學校明年也修不起來,青青就再也嫁不了我。

那天打麻將的情況是這樣的:我故意輸了兩千,見書記高興得前仰後合,我心中不爽,又贏回來五千,書記又提中國特色,我隻得又輸回去六千,書記又高興得前仰後合,我又贏回來一些,他就提國際接軌,我趕緊又輸回去,一時沒控製好……最後戰果,我輸了整整六千,正是我借高利貸剩下的錢,也是那天我拚死保護的全部家當,黑社會沒搶跑,卻落到書記手裏,看來黑社會還是沒有書記厲害。

書記贏了錢很高興,就說這個,我們為表示對教育事業的支持,管理費就免了吧,哈,這是中國特色+國際接軌。

我獨自開車回城,直想找條鐵路臥軌,大罵著黃世仁,周扒皮,以及書記,恨不得一腳把他們踹到青片河去,忽然又深深後悔,我一邊開車,一邊質問自己,現把自問自答列舉如下:

李可樂,你龜兒子為什麼把那15萬全給了武六一,你以為自己很有錢麼。

咳,這個是因為感動,看著麗君她們我很感動。

我呸,你龜兒子不是感動,你是衝動,衝動是魔鬼,你以為學校修起來青青就能嫁你麼,你個瓜貨,她早忘了你,你自作多情,你以為是情聖嗦,情剩。

別,別誤會,我當時是怕錢還在我身上,會被幺雞兄弟一夥搶走,可能還要被瑪麗莎拿去抵押,還可能被書記贏走,所以不如拿給武六一安全些,至少,錢不是被二道騙子騙走。

我呸,我再呸,你這是虛榮,是想冒充英雄,你從後視鏡裏看看自己長得像英雄麼,你渾身上下都沒有一絲英雄相,狗熊,狗熊還占個體重大,你這兩把骨頭連狗熊都不如,世界上最卑劣的就是冒充英雄。

那咋個辦,現在開車回去跟武六一把錢再要回來,就說,咳這個總要編個理由,就說我要去炒股,好像不合適;就說我媽生病了,可我媽身體好得很,還能幾十飛鞋地幹,而且撒謊也不能拿我媽身體開玩笑,這個忌諱;就說我房租又到期了我沒錢買包子吃了,這個好像有點丟麵子。

看,你還在要麵子,你是死要麵子活受罪……

正方反方同學正在激烈辯論時,發現已經進城,算了,來點現實的,把車停在長途客去站的路邊,準備拉個客人掙點錢。黑車生意現在也不好做,每個站點都有固定的碼頭勢力,要是把車停得太近肯定會被這個碼頭的人打,年關到了,城管也抓得緊,稍不留神他們就撲過來,就叫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已近春節,天很冷,為了省油我沒開暖風,跺著腳取暖。

跺著跺著我哈哈大笑起來,因為一跺之下,就想起一件事:一個黑車前輩教導,為躲避城管搜身,得把錢藏在鞋底。

趕緊脫下鞋,翻開鞋墊一看,乖乖,真有四百塊錢,迅速換算四百塊可以加一箱93號的汽油可以買六屜包子還可以買五瓶礦泉水,我小心地把錢仍然墊在鞋底。唱著小曲,看又有一輛車進站了,決定冒險進去拉個客。

趁碼頭的人不注意,我成功地拉到一個客人,剛剛要上車,卻聽耳邊一陣喧嘩,黑貓來了,快跑……黑貓就是指城管,因為穿著一身黑皮動作又快,所以黑貓,一群城管如狼似虎地衝鋒過來,踹攤位、砸椅子、打人,我趕緊打著火準備向前衝時,門被一股大力拉開,我大叫我不是黑車,我是來接人的,卻被拖出來並按在地下,一個城管麻利地脫下我的鞋,揮舞著幾張鈔票,敢騙老子,這就是證據。幾腳踢過來,城管出腳真快,我還來不及冒點金星就人事不醒了,這一點,城管比公安和黑社會都厲害。

我在裏麵和其他黑車一對情報才知道,現在城管的工作非常的與時俱進,把錢藏在鞋底裏早就不是行業機密,現在把錢藏在鞋底裏,已經是辨認黑車重要的證據。我平時不太愛和黑車同行們交流了,大大地跟不上形勢。

錢被沒收了,奔奔也被繳了,我還想去論理,城管們一揚手就給了我幾耳光,並不像公安或黑社會還跟我對幾句台詞,這才明白,他們走的是純動作明星路線。

孤獨地從城北向家裏走去,那間房雖是租的,卻是唯一可以容身之地,滿城燈火,隻有那一小點才是我的溫暖。臉上一陣冰冷,抬頭望天,才發現天下起了雪,雪花在黑色的幕布上歡樂地跳舞,竟有種花團錦簇的迷亂。一群孩子從我麵前奔跑過燃放著煙花,才想起,春節到了。

春節到了,我一文不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