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作其實就是招呼客人。第一天上班的時候才見識了普羅旺斯—遠東行的品位,這天來了一幫房地產闊佬,全部穿著燕尾服進餐,領子漿得很硬,腰板筆直,個個都像得了腰椎間盤突出,搞得吃根小黃瓜都特別累,對了,小黃瓜是西班牙原產的,我偷在廚房吃了一根,和雙流縣的沒什麼差別。但闊佬們還是頻頻點頭,唔,西班牙小黃瓜就是好,那裏陽光充足,色彩豐富,所以出了好些大畫家,比如梵高。咳,老兄,梵高是荷蘭的,西班牙的是畢加索,哎,剛才看小黃瓜去了,我原是曉得的,主要是背的畫家太多,搞混了,口誤。

酒分餐前酒、主菜紅酒、餐後朗姆酒,每一種酒都換杯子,更叫人崇拜的是每換一道菜,都要換一種音樂,比如:這是法國六眼蝸牛……響起田園交響曲;這是西班牙礁岩蟹……響起月光奏鳴曲;這是黑章魚……響起小夜曲;這是法國鵝肝……響起春天圓舞曲;這是……吱吱;咦,對不起卡碟了。一路小跑下去嗬斥,誰又去買盜版碟了,知識產權,知道什麼叫知識產權嗎。

也有中餐,菜看著眼熟,但都是唐詩宋詞的菜名,所以我不敢冒認。有一道兩個黃鸝鳴翠柳,好像是倆煎雞蛋;還有一行白鷺上青天,是八隻油炸過的小鳥串成一條線,背景是一大片青菜;有道床前明月光,其實就是白水煮豆花;還有聲聲慢,我等了很久都沒上來,後來端上來才知道這名字取得好,原來是燉老母雞,因為時間燉得太久了,一聲一聲催,慢得嚇死人;最好玩是陸遊的紅酥手,其實就是紅醬油鹵豬蹄,鹵得色佳味美的,闊佬們啃得稀裏嘩啦,紛紛說宋詞就是有文化,有意境。

我一直在等有沒有浣溪紗,可惜沒等到,否則很可能就是一碗開水,煮一張洗碗布。

這一天很累,因為那些闊佬們都很講究品位,既背詩詞,還說英語,幸好今天是房地產老板,文化難度係數不太高,聽說碰到IT界的,就要玩歌劇《阿伊達》。不行,我得找點資料做做功課,上次就把《貓》當成貓了。

第二天的客人是運輸業的,長得五大三粗,他們是馮巴杜新引進的會員。聽朱亞當說,雖然有的隻是擁有三輛中巴車的小生意人,但由於馮巴杜誌在提升人們素質所以特別降低了門檻,隻要交齊8萬年費也吸引進來,我私下懷疑,其實這是因為普羅斯旺生意不好做,退而求其次。

這天客人們不吃大餐,主要是培養大家對爵士樂的欣賞,也可以參與進去表演,然後是紅酒+冷餐會,並用英語交流對生活的看法。這個難度相當高,我很為運輸業的朋友擔心。

事實證明我的擔心是多餘的,朋友們對西方文化的中國特色式變通,超過我的想象,那些客人們邊聽爵士樂邊整齊劃一地鼓著掌,那架勢像在聽《打靶歸來》或者《黃土高坡》,並不管樂隊的鼓點,有個長得像鉛球的朋友還上台伴舞,踩的卻是秧歌的步點,贏得了全場掌聲。

然後大家就上二樓喝紅酒、用冷餐,並用英語交流,我都能聽懂,比如正往二樓走時,有個朋友用英語對身邊人說,夠淫啊,夠淫蕩?身邊人說,I當然夠淫啊,YOU夠淫蕩?朋友說,都不準夠淫蕩,我們夠淫啊。

這就是他們在討論到底是Goingup上樓喝紅酒呢,還是Goingdown去地庫取車走人,大家都覺得機會難得,當然都夠淫啊,不夠淫蕩。

還比如,當漂亮的小姑娘用英語問除了紅酒還喝什麼飲料時,一個朋友想了想,把雙手舉在頭頂上做出角的樣子,嘴裏“哞、哞……”小姑娘點點頭,給他端了杯牛奶。

當然,不時也有朋友來對我說,“噓,噓噓”,我趕緊帶他到廁所。

那個鉛球朋友,如魚得水,朋友們說不明白的他都能說明白,他跑到台上,兩腿叉開略呈下蹲姿勢,右手高舉在頭頂擺出一形狀,嘴裏發出“咯咯嗒”的聲音,然後左手從分開的兩腿中間比劃掏出一個東西,輕砸一下,兩手掰開,發出“嗞啦”的聲音,他粗壯的身形在逆光下形成一道生動的剪影,我還沒完全明白,那小姑娘明白,趕緊端上一份西式煎雞蛋。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手機響了,武六一。我趕緊跑到院裏接聽,他結結巴巴地說,他說周末要到城裏來,想對我說一句話。我說我現在很忙,以後再說吧……正在這時,朱亞當在身後急促地喊我,有客人打起來了快勸架。我趕緊對電話說了一句,好吧周末我加班你來紅牆巷吧。匆忙上樓。

原來,運輸業的朋友因為爭論發明爵士樂到底是公爵還是伯爵,或者子爵,大家相持不下,由於性格都很豪邁,顧不上說英語,大家就開始對罵,馮巴杜聞訊趕來勸架,不知怎地忽然就覺得兩腳懸空,整個人已被架到半空中去,原來由於發架太高,人被卷到上麵一個吊扇上,又由於頭發太長,她動一動脖子,下麵又掃到N個人,當時場麵混亂人們也不知道細節,就說對方先動手了,我們也動手吧,有人率先把紅酒杯子摔地上,有人就拿酒瓶子扔過去,一時間聚會成為聚毆。

我趕到時雙方已不可開交,任誰勸也勸不聽,我跳上桌子大吼一聲都別動我是城管,忽然現場就安靜了,大家說城管來了,嗬城管……其實爵士樂是音譯,我英語很濫但還是知道那是Jazz,但這個時候解釋這個沒有用了,我見都冷靜下來了,就說,爵士樂這個東西不是公爵發明的,下麵就有人說看嘛我說不是公爵,我說別打岔,也不是伯爵發明的更不是子爵發明的,下麵有人怯生生說一句,難道是男爵,我大怒,放你媽的屁還女爵呢,下麵聽了哈哈笑了,我就知道這幫粗人習慣這個,所以轉念一想,說這個爵士樂,是馬加爵發明的。下麵愣了一愣,哄堂大笑,大家就說對呀對呀,是馬加爵發明的。

我讓大家靜一靜,說都是來尋開心的,何必這麼認真,啥子爵發明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從音樂裏得到快樂,打架就沒有意思了難道你們真想成為馬加爵麼……下麵那個鉛球最先鼓掌,說這個兄弟說得對,管他龜兒子是啥子爵發明的,重要是開心,我們辛辛苦苦掙了錢來到這裏,是來向國外先進的東西要素質,要文明,要品位的,對不對。

大家開始互相道歉,兄弟打疼了沒有,剛才是我不對,不該先出手。咳,不是你先出的手,是哪個龜兒子在下麵使掃堂腿,我看到的,嘩的一聲掃過來,我的兄弟就倒了三個。是嗎,我也看到掃堂腿了……這時,聽馮巴杜在上麵大叫,放我下來、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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