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每當夜深人靜我獨自在家時,我會想起青青嫵媚迷人的樣子,想起她和我一點一滴,那次在她在學校後山坡一蹦一跳裝小白兔吃草,是我見過最好的畫兒。我和青青曾住過的那套一居室賣了,我給青青買的那套房也被她媽賣了,青青走的時候拿走她幾乎所有東西,現在我唯一剩下關於她的記憶,就是那所正在修建的學校了。
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隻要學校修好了,青青也該回來了,那天從青鎮回來的路上她曾說過,等學校修好了,她就要嫁給我。
我很相信這句話。我還想了一會兒等她回來時去機場隆重接她的場麵,玫瑰、奔馳、還有包包……想起那些浪漫細節,我就開心起來,很想賦詩一首:床前明月光,地上鞋兩雙……覺得有些俗,不如床前明月光,李白睡得香……但還沒想得十分妥當,眼皮一沉,便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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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睡夢中被康紅帶走的,她說,請你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莊亦歸發現了莊子樂是假冒的,已經向政府報了案,你已成為本案第一嫌疑人。我大喊,冤枉,我不知情啊,那都是醫大、巴豆他們搞的事情啊,我不知道,左兄罩也不知道……
醒來,聽見有人在按門鈴,我讓它又響了幾遍才去開門,知道我新家的人並不多,一定是物管催我交車位費。
我使勁掐一把自己的大腿,不是夢——康紅帶著兩個公安站在門口,像一杆威風凜凜的紅纓槍,她出示了一張紙,說你帶點漱洗用品,今晚不見得能回來。我突然覺得頭頂上有一道強光,白花花灌頂而入,把我像青蛙一樣釘死在原地,沒有力氣,沒有思維,喃喃說,讓我想一下,想一下……青蛙是怎麼跳死的。
康紅說,你早不想清楚,現在想,晚了。
當天晚上,我沒能回家,第二天,還是沒能回家……連續五天,康紅名為問詢,實則變相拘押,我手機被收,行動受限,與外界失去聯係。隻是從左兄罩偷偷托兄弟們零星告訴我的情況,才拚湊出東窗事發的緣由:
最先發現莊子樂是假的,並非莊亦歸,而是土著女兒家那幫親戚,他們一直嫉恨莊亦歸繼承了財產,見莊子樂來後就移恨於他。莊子樂本應盡量回避和他們見麵,可這個暴發戶最近膨脹得連自己的腳都看不見了,連自己都相信是莊亦歸親傳骨肉,完全忘記走時左兄罩給他交代的凡事少說話、少亂跑、少結仇三少原則,從台南到台北亂跑、逢人亂說話,動輒就用台北黑道流行的話對別人說,信不信我注銷了你。
那天因為爭奪一個遊艇泊位,就和土著家一個侄兒打起架來,那土著一酒瓶子就紮到他臂上,鮮血長流,弄到醫院包紮,莊子樂這傻貨害怕之下,傷沒那麼重卻堅決要輸血,醫生一查之下就去調B型血漿,正在輸血時,土著家想起,莊亦歸是台灣報紙都專題分析過的A型血賊佬,敏感、多疑、神經質,醫學原理,A型血裏有抗B因子,隻能生出A型和O型後代,絕計不會生出B型血的後代,隔代也不可能。就偷偷取了莊子樂一根頭發重新測試DNA……
晴天霹靂,莊亦歸開始並不相信,要求複查,可複查之下仍鐵證如山,一氣之下臥床不起,交代無論任何手段都要追查到底,瑪麗莎、方約瑟、盛大況等人因辦事不力,如喪考妣,已於昨晚親赴本城查明真相,市裏已連夜命公安、醫院、出生地縣政府等部門配合調查。
要不是左兄罩,我就正式拘押了,他不愧是江湖老手,第一時間請求作為當初尋親參與者之一的自己回避,卻私下命令兩個死黨火速通知西華醫大副院長,讓他通知DNA數據師也就是他的侄兒掐斷與國內一切聯絡,並允諾付巴拿馬生活補償費若幹,副院長本人也積極配合警方調查,舍車保帥,痛斥侄兒一向缺乏職業規範。至於巴豆和史東強,則暗中讓雲南朋友關照他們無論如何不可回國,否則至少判15年重刑,這兩個龜兒子聽說公安在查,一嚇之下連越南緬甸都嫌近,恨不得跑到南極當企鵝。
江縣縣長官場多年,也早早得知左兄罩的訊息,這時自會安排妥當一切善後。
左兄罩主動檢討自己監督不力,請求處分,在等候處分期間停止一切工作。局領導反覺得他小題大做,你又不是直接參與人,那個DNA比數學題還複雜你哪裏搞得懂嘛,現在還得靠你去協助調查。但是,左兄罩平時所作所為,市局早有所耳聞,最終還是讓特偵隊的康紅作為主辦案者,主持這次調查。
左兄罩是局裏老人,為人也慷慨,所以眼線爪牙遍布,我剛剛得到左兄罩的口訊——頂住。我已度過剛進來時的驚慌,知道最關鍵的數據師現在巴拿馬,那是個不引渡的國家,隻要我咬死自己也是被騙者,誰拿我也沒辦法,何況,左兄罩、江縣、西華醫大副院長,誰也不想我出事。
第六天早上,康紅一改冷若冰霜,笑吟吟看著我,還給我沏了一杯茶,熟普洱,頭回生,二回熟,我們都是老熟人了。
所以我把所有的腎上腺素調動起來裝憤怒,怎麼回事,怎麼太子怎麼就變成了狸貓了,看過那部叫《白色巨塔》的電視劇沒有,一定是醫院環節出問題了,現在醫院黑幕實在猖獗,你們警方應該嚴打了。
康紅耐心地啟發我,難道除了醫院,你不覺得還有其他需要想起的。
我不解地望著她,噢對了,那個叫方約瑟的博士也可疑,整個過程他參與了,說不定就是和數據師串通一氣的。這些海龜在國外留學時就大搞裙帶,叫海帶,海帶最可恥,因為掌握了技術核心,就騙我們,那個DNA數據那麼長一串,我們可是搞不懂。
康紅實在忍不住,眉毛倒豎,李可樂,今天我說請你來協助調查,是客氣話,我完全可以拘你15天信不信,因為你是本案重大疑犯,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端起那杯茶糾正,應該是敬茶不喝喝罰茶,康警官我也告訴你,本案最大疑犯不是我而是給出DNA鑒定的國家醫科大學附屬醫院,那鑒定是他做出來的不是我做出來的,那人是江縣長找到的,不是我找到的,那手鐲是經台北盛大況鑒定的不是我鑒定的,就算是殺人案,最大疑犯也應該是留下指紋、犯罪工具、最具犯罪動機的那個,他們比我都具備上述條件。我還想舉報方約瑟、盛大況、瑪麗莎,他們是做技術?定的,他們才最有犯罪動機,因為我最多能掙500萬,而他們這些來自台北的,完全有可能合謀要掙到莊船王所有家產。警官,上次在玉屏我就說了,人民公安千萬不要目光短淺,這次案件我怎麼看都像是一個跨國案件,有國際金融背景,對不起,我要請我的律師來……
康紅從來沒見我這麼聲色俱厲,愣愣聽著我的長篇大論,好久才反應過來,但又說了一句讓我抓住把柄的話,他們三個都是莊亦歸的親信,可信度高。
我冷笑,台灣人可信度高,我四川人可信度就不高麼,你是代表台灣警方還是代表大陸警方在說話,你是泛藍還是泛綠?
康紅愣住。這時一個公安走過來附耳說了幾句,她沉默片刻,說你走吧。
我走出門外,聽她在身後說,我相信很快你會回到這兒來的,我會天天盯著你的。
我回頭笑笑,就算24小時跟蹤,你也從我這兒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打個賭,我賭你要不了三天體力就盯不住了,要不了五天精神就垮了,因為我不是罪犯,我是李可樂。
她眼睛裏都要長出釘子了,恨恨地說,我跟你賭,看你先扛不住還是我扛不住。
後來才知道我之所以被釋放,原來是龍市長打招呼,鑒於城市形象,此案要謹慎處理,在沒有找到實證之前不要隨便抓人,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找到假孫子幕後人,而是找到船王真正的孫子,把壞事變成好事。我知道,龍市長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城市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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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很小的時候就確知一個真理,我不是一個好人。
另外一個升級版的真理是,我以後也成不了一個好人。因為我發現好人的名額已經被書上的英雄占滿了,就隻好去當壞人。我有一些作為壞孩子標準的事跡,據極不完全統計如下:
一、偷我媽的錢,然後去和鎮上的一些壞孩子鬥十點半、扯馬鼓,贏了錢就買印了好多三國人物的小紙片和別人在地下拍著賭,小小年紀手上就結出老繭,也買煙抽,輸了錢就跑路或者回家再偷;二、我心情好時,晚間偶爾也會跑到鎮政府幹部食堂,用針管把茅台酒從瓶子裏抽出來,再把老白幹注射進去掩人耳目,那時候茅台還不興防盜瓶塞,所以飽了很多口福,還拿出去賣給鎮上餐館;三、鎮外駐紮著一個部隊通訊營,很多女兵,她們洗澡的時候我們就翻過圍牆,趴在一個未被發現的小洞裏往裏看,雖然唯見白花花一片,缺乏更多細節,但我們依然高興,偶爾還用扳手把熱水進水閥擰了,冬天,女兵們冷得在裏麵蹦蹦跳跳,個個都像小白兔;四、春天來了的時候,也來了一些新女兵,在陽光下的草坪上席地而坐學習中央文件,有天我們就把一個小孩子雙手反剪著押到女兵麵前,拿出一本生理衛生課本強迫他念,第七章,生殖係統,女生在青春發育期會出現第二性特征,體現為聲音變細……
這些事情的後果是,我媽拎著鞋在後麵狂追,練出一手百發百中的飛鞋神功;我偷喝茅台,但有次因喝醉未能及時撤離現場,就被大廚抓獲一頓痛扁,被扁時我還嘻嘻傻笑,說幹、幹了;有一天我們又翻進去偷看女兵洗澡,被持槍荷彈的衛兵發現,用槍托砸我們屁股還把我們關了禁閉,不過我懷疑把我們關了禁閉後,衛兵也偷偷跑去看了,因為我實在找不出他不看的理由;我們讓小孩念了生理衛生第七章,女兵一臉羞紅紛紛逃散,不過半小時後我們幾個就站在操場高高的台子上大念檢討書,向全校女生承認我們思想複雜,靈魂肮髒。我不明白,為什麼生理衛生上的東西老師可以念給我們聽,我們卻不可以念給女兵聽,難道女兵的靈魂較為抵擋不住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