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客又問,十萬大山裏的哪座大山?
胡麗靜皺眉說,有十萬座呢,你讓我到底說哪一座大山。
乘客就說胡麗靜蒙人,胡麗靜也急了,說你這叫不懂科學。
乘客東北口音,你就可勁兒忽悠吧,我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沒吃過魚翅泡飯還沒吃過豬肉燉粉條,我中學地理那可是缸缸的99.78分,那十萬大山不是有十萬座大山,名兒叫十萬大山,而且那是在廣西,飛機現在雲南,你能把十萬大山搬過來啊,你以為你說出十萬這個大數我就怕了是吧,那我要是問你下麵這條江叫啥,你該不會說這江就叫百萬大江,百萬雄師過大江,小樣兒。
胡麗靜氣急敗壞,卻因東北人說的句句在理,扭頭便走,小聲罵了句“我日”,聲音雖輕但東北人耳力賊好,站起來喊你說日,我還日呢。胡麗靜再也忍不住,轉過頭去,我日,那東北人大聲叫罵,我日。倆人就在機艙裏,我日,我日,我日……艙內乘客集體起哄,哦,日。
乘務長聞聲遠遠地從前艙走來,青青滿臉著急,完了,胡麗靜剛剛停飛解禁,這次肯定被開除。我一溜小跑跑過去拉著他倆,哈,哈哈,哈哈哈,每當我哈哈的時候就會有智慧出現。
哈哈,你倆都忘了歌詞了吧,那歌是這樣唱的,我——日,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歌聲飛來映彩霞,愉快的歌聲滿天飛,米索拉米索,拉索米逗來,愉快的歌聲滿天飛,一、二、三、四……大家給個掌聲,哈哈。機艙裏於是響徹“日落西山紅霞飛”,群情激昂,場麵壯觀。乘務長納悶地看著我,我說剛才天邊有道好漂亮好漂亮的晚霞飛過,這位乘客是個退伍軍人,不由心情激動,邀請空姐一起唱晚霞歌,對吧哥們。
東北人本不想惹事,人也挺識趣,嗯哪,我又問胡麗靜,這位空姐唱的真好,胡麗靜這才清醒,東北大哥才唱得好。東北人畢竟是男人,見胡麗靜都主動服軟了,也就勢下樓梯說,你唱得好,人也長得漂亮。
胡麗靜說都是我唱得不好,對不起了。倆人又開始互說對不起,弄得乘務長一頭霧水。
回到後艙,青青把後簾拉上使勁就親了我一口,我的好可樂,你怎麼這麼聰明嘛,我好愛你喲。項佳人看得癡了,大叫一聲我想嫁人了。
其實我是有私心的,這趟航班絕不能出事,要是胡麗靜剛才引起乘務長的不滿,青青等會兒就不能裝肚子痛了,不能裝肚子痛就不能請假跟我下飛機去昆明耍兩天了。
青青裝肚子痛的樣子太逼真了,汗珠圓圓地一顆顆流下來,眼神淒楚可憐,乘務長問是不是大姨媽來了,她說是,我挺得住,可能昨晚吃了不幹淨的東西,哇,又吐了一大口……我知道她是早早包了一口八寶粥在嘴裏,我見識過她在毛子麵前的表演功夫,她不學表演真可惜,乘務長知道這段時間公司正在貫徹執行新勞動法,趕緊讓人接她下飛機去急診。
晚上沒有住公司指定的空港酒店,她像個小奸細一樣跟我夜宿滇池,和她又鬥完蟲蟲蝴蝶飛飛後,我就問她,你說,在飛機上做愛是什麼感覺,她羞紅臉掐我,我說,那就是成語——一日千裏。
青青使勁摟著我說,我現在好有安全感。每回給她買了一件禮物後,她就會說現在很有安全感。
我很理解,這年頭大家活得太沒安全感了,上床戴安全套,上車係安全帶,做愛算安全期,睡前吃安眠藥,喝奶看安全期,好不容易掙錢買套房,住在裏麵還戴安全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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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東強從來沒被夾道歡迎過,隻被夾道痛扁過,那次批鬥會上,他帶頭喊口號“打倒劉少奇,保衛毛主席”,可口號喊得太多,也由於漢語韻律感太強,喊著喊著就喊成“打倒毛主席,保衛劉少奇”,周圍人開始沒注意,可這口號實在太有創意,大家漸漸都停下來聽,仔細聽,四下一片安靜,唯剩史東強還在喊“打倒毛主席,保衛劉少奇”,還說快跟到我喊,別偷懶。
於是就被夾道痛扁了。那天史東強腦殼被打出很多包,經久不散,很像雲南盛產的菠蘿蜜,他後來被流放到雲南綠坪去,有機會天天看到菠蘿蜜,覺得枚枚都很像自己的兄弟。
所以今天,當史東強因為我們燈火尋人公司能夠走上主席台講話時,感恩戴德不斷尊稱李CEO帶領我奔小康,李CEO幫助早日實行兩岸統一,李CEO健康,發財。下邊一些群眾由於口音原因,也由於正在吃本地盛產的栗子,就喊成了CAO健康,CAO發財。
我無話可說,隻說大家都CAO,大家都發財。
朱亞當穿著一件古怪的燕尾服,上階梯時因下擺過長不小心踩著了,摔了一跤,那個花了我2500元請來當翻譯的小夥,迅速就翻譯“在我講話之前首先要向各位致以崇高的禮儀”。以至於群眾還以為這是外國人講話前的禮節,相當於中國的打躬作揖,這太講禮了,台下就響起雷鳴般的鼓掌。
朱亞當並不理會掉在散落一地的外文講稿,脫口就說了一大通英語,說到最後,居然不忘用雲南土話高呼了一聲“板,板紮”(加油、雄起、必勝之意),這句群眾都聽懂了,全場齊喊“板紮、板紮”,氣氛早早就推到高xdx潮。
輪到新上任的沐縣長發言,他掏出一疊講稿開始念,時間冗長,內容無奇,唯一有點新意的是,他每念完一頁就會說一句“緊接下頁”,直到第三頁翻過,秘書匍匐著上來,悄悄對他說“緊接下頁,那是我寫的翻頁的提示”,縣長這才明白,但他回過頭來悄悄說,記住,以後要注明“此處不用念”,秘書趕緊在剩下的講稿一一加注,見群眾拿眼盯他,趕緊躬身下台。
然後沐縣長繼續念,前三頁順風順水,再念到一頁時,還是念出了“此處不用念,緊接下一頁”,縣長心理素質就是好,毫不動搖一路往下念。念到本縣形勢一片大好GDP逐年增長時,又念了一句“此處,例子可以自己舉”,台下群眾正在吃栗子,各自把栗子舉起,忽又聽沐縣長念出“此處可發出爽朗笑聲”,群眾愣了一下,還是跟著在下麵發出笑聲,及至“抓住機遇,重拳出擊”時,沐縣長就說“可根據現場情緒,向前方揮動三下拳頭”,台下霎時拳風虎虎,不像改革動員大會,倒很像武林大會……秘書著急,不好經常上台指點領導,搓著手在下麵踱步,眼見沐縣長念到最後一段了,鬆了一口氣,這時沐縣長聲如洪鍾地說:
讓我們團結在黨中央的周圍,啊,用三個代表的精神指引我們建設社會主義美好農村,此處可停頓三秒,我們就一定能夠實現既定的GDP目標,率先鼓掌,並和外地來賓依次握手。
下麵群眾愣了三秒,集體鼓起掌來,然後排隊上來和我、杜丘、朱亞當握手,秩序井然,一時搞得我們很忙。
晚宴時,沐縣長非常關心莊亦歸能不能把業務拓展到綠坪地區來,我小心翼翼地說莊船王主要業務是遠洋運輸,雲南這裏沒有海。沐縣長哈哈大笑,我們雲南沒有海,總有海子嘛,聽說科學家正想辦法要把喜馬拉雅山炸開一個缺口,讓印度洋的暖流直接吹過來,以後貴州、四川包括陝西,冰雪融化,四季如春,海子也就變成大海了,年輕人,思想有多遠,行動才會有多遠。
至於海子變成了海,沐縣長本人會不會變成一條魚,無會可開,成天遊來遊去,他並沒有考慮得很清楚。
綠坪之行最偉大的收獲是,史東強從好幾個老知青處證實,當年的紅衛兵巴豆確實在梨花街抄過一個國軍家屬,還有一個手鐲,巴豆還經常向一起被下放到雲南綠坪的知青們吹噓過,那國家家屬長得一把掐得出水,他還在屁股上掐了一把。不過,史東強並沒有見過巴豆本人,巴豆這些年去緬甸越南這些地方混了,聽說現在常在瑞麗邊境幫人賭玉,不知這次能不能通過中間人找到。
雖然亂七八糟繞了這麼遠,可找到巴豆,就可以問出當年抄家後莊家妻兒的去向,毛子、史東強、巴豆這撥紅衛兵是直屬革委會的,有權發配被抄者到底是上山下鄉,還是送去農場改造。次日淩晨,史東強帶著杜丘和我,開著沐縣長借給我們的掛警牌的越野車,一路向西,前往瑞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