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真的很裝子,其實翻譯成大白話就是:特蕾莎這樣過,它很哈皮;襪子這樣混,也很哈皮;甚至這倆狗一起這麼打打鬧鬧地過,同樣哈皮。後來的事情證明了這一點,這才是狗們的世界,跟人類說不清。
兩隻狗,不對,是一隻狗和一位狗終因勝負已判不打架了,青青的老家青鎮也到了。
青青家比章義家好,一樓一底磚混結構,因為她家是鎮上的,青青媽是鎮政府的會計,爸爸是鎮小學的老師,因為一次特大暴雨衝垮了教舍,青青爸為組織學生逃離現場,直到把最後一個學生娃推出教室,他沒來得及撤出,一堵牆倒下來被砸成了半身不遂,但他並沒有臥床休養,三年來堅持上課,坐著輪椅上課。全家的收入除了青爸800塊錢青媽600塊錢外,主要靠青青固定寄來的3000塊錢,這錢在鄉鎮也算很好了,隻是為了給爸爸治病以及還修房的錢,所以經濟還是拮據。
青青的腳尖剛沾家門,她媽就在跟她抱怨上個月的錢為什麼晚到了一個星期,害得爸爸去醫院複查都是借的錢,青青惱了,說我每個月寄錢回來你就沒有存款嗦,逼得和賣女兒一樣,難道我就不用錢買化妝品買包包打車,你以為我在公司上班容易,每天起早貪黑的要看乘務長臉色,還要受乘客的刁難。說完,還是從包包裏拿出幾千塊錢,說這是春節補發的獎金,我包包都舍不得買就交回來了哈。
看到錢,青青的會計媽媽臉色一下明亮起來,這才側臉從下往上打量起我,先是點點頭,然後看到臉時,目光暗了一下。
這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定律:丈母娘看女婿,一般從腳看到頭。老女人細心而勢利,腳穿什麼鞋最能證明他目前有沒有實力,然後才往上看將來,看長相會不會影響到遺傳工程。這樣的例子在《西廂記》在《紅樓夢》在閻婆惜她媽看宋江那些段落裏比比皆是——從形而下到形而上,從實力到形象。幸好,這天我穿了一雙嶄新的CLACKS皮鞋,其樂,但是臉,隻好自得其樂了。
青青爸輕輕咳嗽推著輪椅出來了,他注視著我的眼睛,然後不經意地往下觀察,看到我腳上時,好像皺了皺眉頭,因為我那雙鞋有點花哨。
這又印證另一法則:老丈人看女婿,一般是從頭到腳。作為同類,老男人明白眼神最能挫敗對手的心理,然後往下看行動,會不會是表裏不如一。這樣的例子在武俠中說狹路相逢時諸多描寫,比如西門吹雪與葉孤城決戰前夕先看到葉孤城目光如電,才往下發現下盤虛浮,暗知對手必定身負有傷——從上而上,從思想到行動,由形而上到形而下。
丈母娘看女婿,從下而上;老丈人看女婿,由上而上。自古以來,顛撲不破。
我正胡思亂想,青青媽招呼吃飯,我趕緊收回思想的天線。吃飯的時候,青青爸一直沒說話,青青媽問了幾個很賊的問題,比如說一個月物業費貴不貴,這是一個會計在計算我房子的麵積,我胡亂乘以三編了個數,她點點頭;還比如說公司裏有幾個副總,這是在推斷我公司的實力,我回答她有四個副總,她又點點頭。當然,我並沒有詳細說明本公司雖然擁有四大副總,可就算加上我這個CEO,全部的員工也就是五個,人人都有官銜。
青青沒有特別說明我的身份,隻含混地說這就是李可樂。我仍然滿意,因為貴在“這就是”這三個字,證明之前她曾經提起過本CEO。
青青媽又問了我奧迪車費不費油,我本來想說比奔馳省油,但心裏不太痛快,也不好當著青青就撒謊,就說這是朋友借給我的,我開的是奔奔。青青媽哦了一聲,沒說話。
忽然明白為什麼青青會是這樣,她的家庭太缺乏安全感,所以對金錢有種異乎尋常的敏感,薛戰誇她像北平的,她也很開心,她想擺脫現在這個環境,她常常跟我提起北京有個表姐陸伊典,做演員的,很希望她能去首都北京發展,以她這樣的長相,隨隨便便傍個導演也能出演個女一女二的。
下午青青爸搖著輪椅說要去學校開會時,我說開車送你下雨路不好走,把青青爸架進車裏,青青媽也說這天要討論分房的事情,她最好還是去旁聽一下免得青青爸嘴笨又吃虧了,青青也開心地說她也要去看看母校,有好多年都沒去了。
分房會變成了分歧會是自然的,我在一邊很快聽懂:縣裏撥了30萬下來用於教育基建,可是沒說這錢到底該怎麼花,所以分成了兩撥。一撥說鎮小學教室年久失修,再不花點錢弄一下恐怕要壓死人了;一撥主張30萬該用在幫老師補貼修住房,因為教師住房條件太差了。青青爸屬於前一撥。爭論很久後,校長說,我們鎮小學有五個班153名學生,16名教師,學生的事情很重要,教師的事情也很重要,30萬一邊分一半行不行?
下邊又開始爭論,說各打五十大板,最後兩邊屁股的實際問題都沒有解決到位,除非縣上再撥30萬。
於是又開始爭論,最後,青青爸老淚縱橫,說他這輩子半截入土了最大夢想就是把教室重新修一遍,不要有學生受到傷亡,他拍打著輪椅非常激動,說這可是孩子啊,現在教室的牆都在晃,學生關門重點都會把牆震得直晃,對了,我們北縣又處在地震帶,每年都要晃幾晃,雖然倒莫得大地震,可每回小晃一下也心頭發慌啊,那幾天我都不敢讓娃兒們在教室裏,讓他們站在過道上聽講隨時好往外麵跑,娃兒們正在發育期老是站著對他們背脊健康不利啊,一堂課下來腳都腫得發亮,如果哪天因為教室塌了傷著孩子,那我們這些老師就是在造孽啊,我們哪一個都沒有臉向家長交代,沒有臉向自己的良心交代,這張老臉往哪放啊。他說到激動處,啪啪打著自己的臉。
青青媽和青青趕緊過去勸老頭不要激動,我也跟過去,討好地說辦法慢慢想,用不著跟這些人著急,中國的教育光靠你一個人有崇高理想是不行的……一個戴著酒瓶底眼鏡的中年人指著我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不跟我們這些人著急,你高尚,你算什麼人,你知道我們老師多辛苦,現在16個老師有6個都在擠單身宿舍,下雨天我們打著傘睡覺,鞋子裏都長出蘑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