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聯想讓我不寒而栗,終於打消了清理門戶的念頭。被迫與它繼續過著不倫不類的生活,習慣成自然,倒也不失安穩。
此狗真的詭異,養過狗的人都知道,六七點鍾下班回家先喂狗食,然後它就要出去遛遛,因為狗吃食後要拉屎,可我的狗不是,我六七點鍾下班回家不用喂食也要外出遛遛,因為它要吃屎。它從不跟院裏的狗打交道,別的狗呼嘯而來呼嘯而去時,它卻咧著嘴緊盯樹根下麵是否有耗子出沒,它喜歡翻找垃圾桶,身手矯健地在垃圾桶跳上跳下時,其實很像一隻野貓,而不是狗。
它甚至不喜歡母狗,第一個發情期到來之際,慨然愛上了院裏一隻長得三迷五道的母貓,天天跟在她後麵,可那貓並不愛它,有次急了用爪子扇了它一耳光,撓出幾道血絲,晚上它疼得嗚嗚睡不著覺,第二天又顛顛兒跟在那隻絕情的母貓後麵……
我嚐試教會它一些基本外交技巧,比如在地下打個滾,比如和客人握個手,比如坐下起來、直立,好讓它某種程度看上去像條城裏狗,可這些對它很難,無論我在地下怎麼摸爬滾打苦苦示範,它隻是弱智地看著,最後的結果成了,我已經可以熟練掌握各種狗類的技巧了,它還在定定地看著我,不明真相的群眾看了,倒像它在訓練我。於是我惱怒地追打它,它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鑽到床下來,唯留屁股在外麵。
經年以後,一事無成,唯餘歎息。
這麼說可能對它不太公平,因為它一歲時,智商取得一定進展,不僅不太吃屎了,而且終於學會一個獨門絕技:叼襪子。它聽不懂我任何口令包括貝克漢姆,但“襪子”除外,它對自己擁有一門生活技能相當衝動,時時重複著給我叼襪子,隻要一呼襪子,它就會顛顛兒把一雙襪子叼過來,小心翼翼不在上麵留下一絲口水……賣糕的,它隻會叼襪子,除此之外一無所長,這樣直接導致我必須給它改名,洋氣的“貝克漢姆”,已成柴禾的“襪子”。
可惜貝克漢姆這麼好的名字,但要是辣妹知道,一定為丈夫的名節得以保全深感欣慰。
這確實是一條呆狗。可我每每看著它的呆樣,覺得自己和它其實異曲同工,我倆都來自於農村,卻有城市身份——它有一個800元辦理的狗牌,我有一個3萬6買來的武侯區戶口。我倆都很卑賤,卻有高尚的學名——它的名字叫黃金獵犬,我的名字叫CEO。我倆都假裝是名流,可是真正的名流卻不理睬我們——院裏的金毛對它避之不及,城裏那些CEO也從來不邀請我參加他們的紅酒會。我倆都還有一些怪癖,最後怪癖成了工作——我在尋人,它在抓耗子,我屢有斬獲,它“常勝不衰”,我倆都是敬業而且好運氣的職場打拚者。
更重要的是,我倆都對生活充滿了熱愛,它熱烈地追逐著院裏那隻小母貓,我熱烈地追求著S航的桑青青。道路曲折,前途光明,生活待我倆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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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有把襪子和我異曲同工的地方總結完畢,項佳人的電話就來了,她說,出事了,快,青青她們,下不來了,天上盤半個小時了。
腦子嗡了一下,一邊給杜丘打電話說了聲,一邊開車直奔機場。明知道她不可能開手機,可我還是忍不住給她打手機,打了十幾個,一直在轉移狀態。我一路闖紅燈,過高速收費站時,緊跟著前麵剛交了費的那輛車,趁杆還沒降下,一踩油門就向前衝去,聽收費站的大姐叫罵,趕倒投胎降生嗦,怕遲到你就早點起床,龜兒子的,啥子狗xx巴素質嘛。
要是平時,我肯定會停下車糾正大姐語言的不文明和邏輯錯誤,因為首先龜兒子是卵生而不是胎生,所以用不著投胎;其次,龜兒子怎?可能長狗xx巴,長的隻可能是龜xx巴,大姐這樣說亂了,不管是狗還是龜,都會不高興的說不定就會起訴你。可當時我急火攻心,根本無暇顧及這些瑣碎細節,未及發揮我的語言天賦,一路衝到候機樓二樓出發大廳。
項佳人前晚因在蘇格吧喝酒很晚所以假裝肚子疼請假,沒飛前兩段,她帶著哭腔告訴我,起落架下不來,機長已經三次俯衝再往上拉,但是沒用,隻有在機場附近找地方迫降了。
我知道,起落架下不來時隻有先俯衝,再快速拉起,是想用重力把起落架墩下來,這道理和使勁把鞋甩下來一樣,可能是由於冬天結冰凍住了起落架,幾次動作都無濟於事,更要命的是,飛機爬升和降落的耗油量遠遠大過平飛數倍,幾次折騰後燃油將盡,唯一的辦法就是迫降。可是冬天迫降十分危險,水淺,好多河床還可能幹涸了,全是尖尖的石頭,要是控製不好,一個石頭就會要了全機人的命。上次A航飛機就是迫降時機長沒躲開一堆石頭,結果堅硬的石頭在機肚皮上從頭到尾劃了一條通體透涼的口子,還劃破了機翼,由於瞬間摩擦溫度極高,整個飛機就散架了,隨後機翼上的油箱開始燃燒。
這段時間和青青在一起聊天,她不太願意說這些晦氣的事情,可還是告訴我一些飛機的常識,她說她最怕飛機有事了,在天上,神仙都救不了。所以好多空姐在起飛、降落時,嘴裏在給乘客念安全須知,心裏卻在暗念菩薩保祐,海航的老板還專門給新招進的空姐、飛行員,每人配一本觀世音菩薩的大悲咒,作為上崗基本守則。
消防車、武警和醫務人員都閃著頂燈雲集機場,政府官員的車也先後到達,消息很快在候機大廳傳播開來,人心惶惶,好多人都把頭向天空中看,還有呆貨緊張地問會不會撞到候機樓喲,趕緊跑路要緊,強行把機票退了向外跑。我也望著空中找青青她們的飛機,可是隻隱隱約約聽見上麵有飛機在盤旋,雲層太厚卻根本看不到,項佳人哭著說現在肯定正找地方迫降,山那邊有條河,上次S航就是迫降到那條河的,不過那是夏天,不知道現在幹沒有。
我問她哪條河,她順手向東邊一指說就是那座山丘旁邊,我說你帶我去,項佳人說你瘋了,現在這種時候,那邊肯定到處站的都是武警和消防隊員,過去就會被抓。
我想都沒想,衝出候機大廳。
我不肯定飛機是不是迫降到那山丘旁的河上,可沿路看見很多武警、消防車和醫護人員拚命往那條路趕去,他們一定得了迫降地點指令了,我強行超車,聽見後麵警笛大作還在大喇叭裏罵,龜兒子,你想死嗦,靠邊,停車。我說才不停車,我停了車才是龜兒子了。
我看上去疑似機場非法運營的黑車,好在大家忙於趕路救人,在人命關天的時候警方懶得理會我,這給我一路暢通無阻的機會,奔奔車體小善於鑽道,加上我速度奇快,漸漸地超過了所有車,穿過一片竹林,一個池塘,我鬆了一口氣,可卻有些害怕了,這樣一來我發現就有點漫無目的。把頭伸出去尋找,方向盤一歪,嚓地一聲和一棵樹擦掛,後視鏡掉了,車門也癟了,心中一陣疼惜,可並不理會繼續向前開,漫無邊際地尋找飛機可能迫降的地方,可還是看不見飛機的身影,也聽不見轟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