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荼蘼(莫小北)
楔子
寬敞的辦公室窗明幾淨,陽光從大落地窗無聲地照了進來,照得一室溫暖。
咖啡色係的橡木辦公桌後坐著麵試的兩名主考官,“羅氏企業”的人事部經理和秘書室室長。
辦公桌前的單人椅上坐著的人則是從幾百多號應聘者中脫穎而出的最後兩人中的一名。
人事經理翻了翻手中的資料,抬頭問對麵的人:“童小姐,請問你為什麼要來應聘總經理秘書一職?”
這是應聘過程中最基本的模式化問答,但最平淡的問題反而能看出一個應聘者的應對能力。前麵那個應聘者的回答不算讓人滿意,他想看看這位童小姐會不會有什麼出彩的答案。
端坐的女子很年輕,資料上顯示的歲數是二十三歲,應該才走出大學校園才對,但她能在幾百多個人裏冒出頭,自然有她的過人之處。
女子淺淺一笑,笑容裏有一股渾然天成的慵懶,卻不會因此讓人覺得她不夠端莊,反而平添一抹親切與憨厚。
“我想說實話,希望兩位聽了不要太介意。”女子不急不徐地開口,聲音舒緩清悅很好聽。
人事經理溫和地笑了笑,抬手示意,“請說。”
“我很想成為羅氏企業的員工,因為這裏的福利待遇相當優厚,老實說吧,我其實是衝著那一個月八千塊的工資來的。而且像我這種剛出學校的大學生,實際工作經驗並不多,聽說羅氏是個很磨煉人的地方,我覺得對自己將來的發展很有利,所以就來了。”
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堆,捋順了不過兩個理由:一是為錢,二是為了讓自己學到有用的經驗。兩方麵看來,她隻為自己而來,而非像前麵那個應聘者說了一大堆歌功頌德的演講詞。
人事經理與秘書室長互看一眼,然後秘書室長凜起臉色沉聲問:“童小姐,雖然做人需要有誠實的品德,但你覺不覺得太過坦白也會招來反感?你的話讓我們覺得如果招你進來,也不過為你所利用,為你提供一個提升自己的環境。如果你是老板,你能接受自己有這樣的員工嗎?”
女子依然淺淺笑著,並沒有被他口氣中的指責嚇到:“其實每個人選擇做一個企業的員工,追根究底都逃不過這個最基本的理由。我承認自己是為了好的待遇想進羅氏,不代表我在工作中就不會認真努力工作。好的工作環境隻會讓人更有衝勁和動力,畢竟自己選擇了一份生活,就該努力把它豐富起來,這是我的做人原則。”
人事經理和秘書室長再次對望一眼,眼中都有一抹讚色。
很圓滑的回答,既不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也知分寸地表明了自己會付出努力。比起前一個應聘者的公式化說辭,她的話的確要更打動人一些。
低聲商量了幾分鍾之後,人事經理站起身笑道:“童千尋小姐,恭喜你成為羅氏的一員。如果沒問題的話下個星期一來報到可以嗎?”
童千尋也站起身笑著點頭示意,“我會準時來報到的,也謝謝兩位給我機會。”
臉上的笑容依然和煦,心底的冷嘲卻隨著第一步計劃的落實而得意地漾開。說了一堆不知所謂的話,對“羅氏企業”的總裁秘書一職其實是誌在必得,一切都比想象中還要順利。
總經理秘書,很不錯的一個位置,二十六樓,從今以後就可以恣意地看風景了。
1
一切對她來說像是做了場夢。
夢裏麵她始終沉著應對,靠自己的方法和手段用了近一年的時間得到了今天的身份——羅太太,“羅氏企業”總經理羅淮的正牌妻子。
當然,憑她的平凡出身本是撈不到這個被無數待嫁千金垂涎不已的身份,但,她花了七年的時間來為自己做準備,怎會允許它不成功呢?運氣不錯,她的確成功了。雖然她的先生在心裏一定恨不得將她給掐死吧,但她並不在乎。
房間茶幾上的DVD裏正播著音樂,是她喜歡的一首老歌,女歌手的聲音空靈而悠遠。她窩在靠落地窗的沙發上閉眼聆聽,任手裏的書本滑落到地毯上去。
力度得宜的敲門聲有規律地傳來,她漫應了聲,管家雲嫂清朗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太太,剛剛打電話問過先生了,他說晚上不回來吃飯。”
結婚近一個月了,其實他一次飯也沒在家裏吃過。如果某一天他真要出現在家裏飯桌上的話,也許她會嚇一跳。
當然,她也不稀罕他回來,一個人獨占整張餐桌的感覺還不錯。打電話去問隻是形式上意思一下,飯桌上真要多出一個人,還是一個對她意見多多的人,她隻會消化不良。
仔細回想一下,他們從婚禮結束到現在幾乎沒再見過麵。她遵守規律的作息,將自己的貴太太生活享受到極致,從不會為他枯守等門。她不是舊社會的小媳婦,而他也並不稀罕看見她,所以為了彼此能暫時和平共處,她謹守著自己的生活規律,不會刻意出現在他麵前。而他通常都是很早出去很晚才回來。不見麵,對彼此都好。
“知道了。菜單還按我原先定的做,順便打電話去‘佐岸’定個生日蛋糕回來,要他們在七點之前送到。”淡淡吩咐完,她掀了掀眼皮,又懶懶合上了。
雲嫂應聲退下去了,房間恢複了閑適的靜默,隻有低回的歌聲依舊在空氣裏緩緩彌散流淌。
天氣漸漸轉為初夏,窗外的世界裏陽光明亮燦爛,空氣裏似乎已經開始浮動起莫名的燥熱因子。至於她的故事,應該才剛剛開始吧。成為羅太太隻是第一步,她很期待著跟某人來玩一場精彩的遊戲。
我是個孤兒,我叫童千尋,名字是最疼我的院長為我取的。
院長說我小時候很奇怪,剛學會走路的時候就喜歡搖搖晃晃往門外走,老像在找什麼東西似的。後來我就有了“千尋”這個還不算太土的名字,至少我自己很喜歡,當然了,還有疼我的雲秀姐也很喜歡。
雲秀姐比我大四歲,我剛到孤兒院的時候院長就派了她專門負責照顧我。很奇怪,我們真的很投緣。幾年相處下來,到我可以開口說話時起,我們就是一對最親最親的姐妹,一起握著手快樂生活著,一起努力長大。
雲秀姐很喜歡看愛情小說,常常把小說用教科書半遮著,偷偷地看。她說她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小說裏的女主角那樣,遇到一個優雅善良的王子,然後幸福地嫁給他。
沒想到這樣的夢想竟成了一個噩夢。但,親愛的雲秀姐,千尋沒有讓你失望,我嫁給了一個王子一樣的男人,至少表相上來看他是。可我知道你一定不會祝福我是嗎?因為我自己也不會祝福自己,付出那麼多,我要的隻是一個交代,為你要的,僅此而已。
胃口很好,千尋一口氣吃完了餐盤裏的食物,拾起餐巾拭淨嘴角,推開椅子起身往客廳裏走去。
她人剛坐下,雲嫂已經機靈地為她端來一杯清茶——“黃山毛峰”,是她家鄉的茶。
淺啜了一口,隨手拿起身邊的遙控器打開電視,將聲量調得很高,借以為這所冷清空寂的大宅添一點生氣。
茶幾上的鍾顯示在六點二十,蛋糕店應該快把東西送來了吧。她懶懶縮靠進沙發裏去,眯著眼睛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屏幕上閃爍變換的畫麵。
門鈴聲在響,不一會兒雲嫂捧著包裝精致的蛋糕盒走進來。
千尋從沙發裏站起來,吩咐道:“送到我房裏去。”自己走到廚房的酒櫃裏拿了瓶紅酒,然後回房。
窗外的光線漸漸暗下來,朦朧的月色穿過落地窗照向房中的纖細人影。
手裏的紅酒灌了差不多快半瓶,身體隱隱升起一絲燥熱,千尋踢掉腳上的拖鞋,滑坐到鋪著長毛地毯的地上去。
旁邊蛋糕上的蠟燭已經快燃盡了,火苗在空氣裏閃爍著最後一線昏黃的暖光。
二十八根,二十八歲。對一個女人來說本還是花樣的年紀,可是她卻已經去了天堂。其實也不一定是壞事,傳說中天堂裏沒有傷害沒有背棄,溫暖而祥和,雲秀姐一定生活得很幸福。
還是覺得熱,大概是酒勁上來的關係。她握著酒瓶站起來,拉開落地窗走到陽台上吹風。
遙遙望去,通往別墅的柏油路上漸漸駛近一輛銀灰色的跑車,車到門口按了兩聲喇叭,門房趕緊將鏤花鐵門打開讓男主人進來。
千尋懶懶地灌了口酒,嘴角揚起一抹幾不可見的淺笑,眼底卻是一片沒有溫度的嘲諷。羅宅的男主人,她的丈夫回來了。
身為羅太太,她應該去迎接一下才不會太失禮。雖然結婚以來特地出門迎接羅先生還是第一次,但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她心情好,所以就算他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臉色,就算是去自討沒趣,她也不會在意的。
互不幹擾地相處了一個月,她決定從現在開始去招惹他了。
手裏還握著灌得快見底的酒瓶,千尋懶洋洋地轉身走出房間,拉開房門椅門而立,等候著跟某人打一個友好的招呼。
樓梯處傳來穩實而有規律的腳步聲,昭顯著主人沉穩的性格。
沒錯,“羅氏企業”的總經理,羅家的長公子羅淮,良好的出身和教育讓他養成了意氣風發優雅得宜的氣質,三分灑脫七分銳利,公事上利落狠絕,私事上也遊走從容。外人眼中,像他這樣出色的一個人,終其一生都會過得很恣意,絕對擁有將一切掌控於股掌之間的本錢。
或許是吧,他一直活得很自我很得意,隻除了唯一一件踢到鐵板的事,娶她。
又或者是,常在河邊走,難免不濕鞋。三十年來生活一直過得太如意,以至於他忽視了她這個外表看來清清秀秀的小女子,在她手上栽下有生以來最扼腕的一個跟頭。
所以光憑這一點,對於她今天所得來的一切,她覺得很心安理得。因為她贏了他,雖然她也付出了代價,但改變不了他是她的手下敗將的事實,第一局他敗得很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