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聽母親說,她有盛世難尋的美貌。十四歲入宮,拜從姨母淑妃楊氏所賜能入宮陪伴大唐開國帝王,那個傳說中馬踏隋朝江山四海皆為臣服的偉岸男子。
隻是入宮久了,人從不曾見到,被關在寂寞庭院獨自望穿宮門,偶爾有人經過,也多屍人內侍來送飲食用度。
她不耐,便尋來其中夾金穿蝶的紅影綃做了疊疊曼曼富麗的長裙,一個人穿在身上欣賞。宮人內侍見此顏色無不麵露戰戰兢兢神情,語含半句提點她,此色從十多年前已無宮人膽敢使用,當今皇上後宮除高陽公主無人可擅以紅裳示人。
她自是不悅,憑一介外聘公主如何能幹涉宮闈?心中負氣的她越發將此紅裙天天穿著,直至萬壽壽誕。
那一日依舊冬日凜冽,冰淩壓垂樹枝,她一身紅衣佇立在青衫碧襖中格外不能融合。萬壽壽誕曆來素儉,除與宮眷相慶,廟堂朝臣皆不許入內。無絲竹管樂,無歌伎舞宅參與壽誕宮眷也不能擅笑多言,默然與皇上過壽。
李世民病體初愈,人斜在紫檀龍榻上望盡下方素麵女子,麵無表情。
人人皆道他與長孫皇後恩愛甚篤,羨煞世間女子。隻因長孫皇後貞觀十年抑鬱而終後,後宮所選妃嬪以長孫皇後為模,各個素衣淡眉,文采盛極又頗敢諫言,例如徐惠徐充容等人。若非長情又何至若此?
唯武媚並非如此想。她信,能手握天下江山的人必然不會僅沉溺墨守,能執掌蒼生性命的人必然不會喜歡仁善平和,皇上心中所愛應是能與他並肩笑看江山如畫的女子,能嗅聞權力氣息掌控社稷全局的女子。
奈何武媚所處位份注定連帝王眼目也無法,心中狂妄臆想也隻能獨自吞咽,被淹沒在端莊儀態外表之中。
筵罷,後宮人與皇上賀壽,武媚隨後宮眾人緩緩拜倒,瀲瀲珠玉青綠藍灰中,乍現一簇紅豔,並不難發覺。李世民神色有一絲恍惚,突然問道:“那是誰又越矩了?”
跟隨多年的內侍見狀慌忙命武媚上前,後宮眾人無不掩唇待看她的笑話。早入宮的妃嬪悉數聽過宮人教誨,凡襲紅跳脫者結局均被發放北宮。遂,乖覺的她們入宮便速做一身碧色宮裝確保自安。這武媚果然大膽,居然敢越矩冒犯龍顏,想來,結局已然注定。
武媚上前跪倒在龍榻前,倔強的她並不叩首認錯,李世民不滿武媚禦前失禮,蹩眉沉聲,“將她送去北宮。”
武媚聞言立即不忿昂首道:“為何皇上要將嬪妾送至北宮?是要囚禁嬪妾一生嗎?”
李世民愣住,原本眼底蘊藏的怒氣刹那不見蹤影,他出神打量眼前女子,許久,許久,四周宮眷無人膽敢揣測聖意,隻是著趴伏在地。
大殿內一片寂靜,唯有他顫聲開口:“你怕朕囚禁你一生嗎?”
武媚轉眼想想,絕美麵容上又露出笑意:“不怕,因嬪妾還有其他辦法離開。”
原本落在明黃軟墊上的手指猛地一顫,他怔忪:“還有什麼辦法?”
見皇上神情異樣,她也露出前所未有的認真,鄭重凜然麵容回答:“以死求生!”
四個字出口身後宮眷無不倒吸口冷氣,更有徐充容向前跪爬幾步,小聲駁斥:“武才人,你妄言了。”
李世民微微眯起眼,對武媚娘的容貌又打量許久,嘴角微微上揚:“小小年紀居然懂得以死求生,好,朕就留下你了。”
她識字,雖沒有徐充容那般絕世文采,卻也懂得朱砂筆握在手中的分量。他教她批閱奏章,兩儀殿上唯有她可以佇立帝王身後聆聽聖訓。有人腹誹:他當她是隨侍宮人端茶倒水,她卻不如此覺得,帝王眷顧已如此厚重,何必單憑他人非議否定自身?
她喜歌舞,他卻並不喜歡。每每歌舞,他常蹩眉厭棄,隻因擅歌失了尊貴端莊,他問她:你看哪個天家女子喜歌善舞?為博帝悅她忍了所有興趣,從十四歲開始學做宮闕中最尊貴的女子,開口言辭,舉手移步,悉數按高陽公主學來,不消兩年已無人能從她舉動中察覺卑微出身。壯誌雄圖於她是多年後千古史冊的記載,從那時起她再不是一名《後妃傳》中徒留姓氏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