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1 / 3)

第一卷 序章

“姐,這孩子長得可真像你啊,好看!取名字了嗎?”

“取了,叫黎溯。”

“黎溯?有什麼寓意嗎?”

“溯,意為逆流而上,也有追溯過往、尋求真相的意思。他生在這個家庭,這是他的宿命。”

黎溯是被砸在臉上的冷雨激醒的。

在這座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夏天的雨總是綿柔的,柳絲一樣的,而冬天的雨滴大顆大顆,格外沉重,砸在身上甚至聽得到聲響。

他睜開眼睛,剛分辨出眼前那一叢墨綠色是樹冠,一大顆雨滴不偏不倚砸落在他眼睛裏,他本能地閉眼扭過頭去,可就這麼輕輕一動,全身上下立刻造反般地一齊劇痛起來。

他身上的衣服已經破爛得不成樣子,處處猩紅斑駁,大大小小的破洞之下隱隱可見血淋淋的鞭痕。雨水漸漸將他身上剛剛凝結的血痂化開、衝掉,露出了綻開的皮肉,起先是粉紅,而後泡得灰白。

他終於想起自己昏迷前發生的事了。

那些人……這是把我放了嗎?

黎溯偏著頭,重新睜開眼打量著四周。他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家鄉的前世今生他都熟悉,近幾年,城市化的腳步踏遍了這裏的角角落落,像這樣偏僻安靜的地方屬實不多了。他應該不會猜錯,那些人是把他丟在了鬆蕩山腳下。

他沒有力氣坐直起來,隻能忍著痛向左邊翻了半個身,從仰臥變成側臥,然後想要左肘、右手一起發力把自己撐起來。然而,就在他右手碰到地麵的一刹那,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從黎溯口中衝撞而出,仿佛驚動了天上的烏雲,原本半死不活的雨頓時變得猛烈起來。

他右手五指的指尖血肉模糊,指甲早已不見,連皮肉都殘缺不全,嚴重的地方甚至已經露了骨。更為可怖的是那撕爛的皮肉處還有燒焦的痕跡,黑紅相間,慘不忍睹。黎溯整個人像是嵌在地裏了一樣,全身繃緊瑟縮,脖子上青筋暴起,良久才捱過了那一陣最要命的疼痛。

最後,他隻能用手肘撐地跪坐,然後一點一點,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眼前的景象不算清晰,大雨已經下得冒了煙,饑餓、寒冷和過多的失血也讓他頭暈目眩。他無法看清地上那一灘灘是砂土還是石子,隻知道前麵不遠處立著一棟灰撲撲的建築,看樣子是棟爛尾樓。

那是他現在唯一能棲身的地方了。

這兩條腿好像昏迷一場就跟他生疏了一樣,雖然勉強能動,卻不怎麼聽使喚,沒了骨頭一樣軟綿綿的。那段路並不長,放在平日三步兩步的就跑進去了,可今天卻像永遠都到不了一樣,遙遠得成了海市蜃樓。黎溯蒼白發紫的嘴唇不住地顫唞著,身上的衣服因為浸透了雨水而沉沉下墜。慢慢的,他的雙腿幾乎沒有了知覺,隻是在大腦拚勁全力的指揮下遲鈍地挪動著,忽然腳下不知什麼東西一絆,他整個人頓時如轟塌一般重重摔了下去。

奇異的是,摔得這麼重,他居然一點都沒覺得疼。之前聽人說,人在受凍的時候,隻有最初那段時間非常難挨,後麵凍得久了就麻木了,所以凍死的過程並不算太痛苦。他現在大概已經進入了凍死之前那一段安樂的時光,如果就這樣靜靜地趴在這裏,那他應該就可以安然地睡過去,從此再也沒有煩憂纏身了。

如果真能那樣一了百了就好了。

他呼出一口氣,在雨幕中留下了一小片白霧。

他轉動脖子,用額頭抵著地麵,將身體微微撐起一點,又竭力收攏已經冰冷僵硬的胳膊,讓上半身盡可能地離開地麵,然後試圖曲起雙腿,好讓自己至少先跪坐起來。可是這番努力最終還是徒勞,他已經沒有力氣直起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