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拉德·格林的一天(1 / 3)

林·拉德納著

孫仲旭譯

康拉德·格林醒來後心裏大不舒服,一開始,他想不起來是為什麼,後來想起來是赫曼·普朗特死了。赫曼·普朗特,自從格林開始戲劇製作以來,一直是他的機要秘書,而且遠不止是秘書,還是格林的同伴、追隨者、擋箭牌、保鏢、傀儡,有時還是侍從,也是格林開過頭玩笑的對象和壞脾氣的出氣筒,一星期掙四十五美元。

赫曼·普朗特死了,這位叫劉易斯的——由一位企業家同行埃茲拉·皮布爾斯所推薦——昨天沒能給格林留下好的第一印象。劉易斯顯然對暗示感覺遲鈍,得明明白白說給他聽才行。等到他真的明白了,他會看著你,就好像你是個笨蛋。而且他堅持自己的工資一開始就得是六十美元。也許皮布爾斯——格林知道他討厭自己,幾乎跟格林討厭他的程度相當——又耍了次肮髒手段,卻裝作是好意。

過了十點,格林還是沒睡夠。他和他年輕的太太離開布賴恩特—沃克斯家時已經快三點鍾。格林太太——以前在凡尼提斯合唱團,名叫瑪喬裏·曼寧——已經開車回了位於長島的家裏,而他在大使酒店住了下來,在那裏他有長包的房間。

瑪喬裏很早就想走。盡管她多次努力,有貴族派頭的主人和女主人卻幾乎對她完全視而不見。她不止一次跟丈夫講她煩那一大幫形形色色的什麼什麼人,在她看來,他們可以都去地獄,待那兒好了!可是格林一直被漂亮而且一心想當演員的喬伊斯·布雷納德纏住——那是國際馬球明星布雷納德的太太——格林也成功應付了他自己太太的胡攪蠻纏,直到布雷納德夫婦自己先走了。

沒錯,他再多睡一會兒也好,可是想到那場派對讓他高興起來。布雷納德太太因為格林在表演界的赫赫名氣再加上喝了幾杯高杯酒而興奮起來,態度幾乎可以說是不乏柔情。她已經答應什麼時候到格林的辦公室談談開始表演事業的事,但兩人都知道隻要布雷納德一息尚存,此事便絕無可能。然而最棒的是,格林夫婦可以被列入出席布萊恩特—沃克斯家派對的名單,跟範德比爾特夫婦、薩頓夫婦和斯凱勒夫婦同列,那差不多正是皮布爾斯和“娛樂圈”內別的拍須溜馬者的末日。他這會兒想要人送來所有報紙,好找他的名字。不行,他已經晚了,得去辦公室。沒了赫曼·普朗特,還不曉得會亂成什麼樣呢。另外順便記著,他一定別忘了今天下午普朗特的葬禮。

他洗了個澡,打電話要人送早餐上來,還要他喜歡用的理發師上來服務,然後穿上了和諧的紫色配灰色衣服,之後他出發去百老彙,一邊裝作沒聽到以敬畏語氣說出的“那就是康拉德·格林!”,那出自路上經過的兩個輕佻女郎和一位西切斯特公司房地產經紀之口。

格林徑直走進自己的辦公室。這是間裝修豪華、具有異國情調的辦公室,牆上掛著昂貴的風情畫,還有蘇洛阿加所畫的他太太的肖像畫。他取下那頂價值二十五美元的絲絨帽子,在大鏡子前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儀表,坐到辦公桌前,按鈴叫傑克遜小姐。

“所有早上的報紙。”他命令道,“讓劉易斯進來。”

“我得讓人去買。”傑克遜小姐說,她一副疲憊的樣子,年齡有四十五或五十歲。

“你什麼意思,讓人去買?我還以為我們跟賣報的說好了每天早上全送來呢。”

“的確說好過,可是賣報的說除非我們付清至今欠他的錢,他才會再給我們送。”

“欠他多少?”

“六十五元。”

“六十五元!他瘋了!你不是每星期都跟他結嗎?”

“沒有,您讓我不跟他那樣結。”

“我根本沒跟你說過這種話!六十五元!他是想搶我們的錢!”

“我不這樣看,格林先生,”傑克遜小姐說,“他給我看過他的賬本。開始以來,他給我們送六個多星期了,您知道我們從來沒跟他結過賬。”

“胡扯!印出來過的報紙總共還不值六十五元呢!讓他去告我們吧!現在給我去買報紙,快點兒!往後我們每天早上在街角那兒掏錢買。讓劉易斯把信拿來。”

傑克遜小姐去了,不一會兒,新秘書進來。他三十歲不到,人們會把他當成一位高中老師,而不是戲劇業大亨的助手。

“早上好,格林先生。”他說。

他的老板對他打招呼毫無表示。

“有什麼信件嗎?”格林問道。

“沒什麼重要的。多數我已經回複了。這裏是剪報公司寄來的幾份剪報,另外還有封費城的某個珠寶商寄來的信,可以說是催債的。”

“你拆那封幹嗎?”格林生氣地質問,“上麵不是寫了我本人親啟嗎?”

“哎,格林先生,”劉易斯心平氣和地說,“別人跟我說過您習慣粗暴對待手下人。我想提醒您我可沒習慣被那樣對待,也不準備習慣。您如果能和氣待我,我會為您工作,否則我辭職。”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劉易斯。我不是有意粗暴,隻是我的說話方式而已。我們忘了這件事吧,我會盡量不再讓你有理由抱怨。”

“好吧,格林先生。您吩咐過我代拆您的所有信,除了上麵有個小標記的——”

“對,我知道。把剪報拿來吧。”

劉易斯把剪報放到辦公桌上。

“我扔了十份左右,因為全都一樣——宣布您已經跟邦尼·布魯簽約下季演出。有份提到您和薩姆·斯泰因有可能合夥——”

“他這樣聲稱可真是夠膽量。我能有機會跟像斯泰因這種騙子摻和到一起!皮布爾斯說他跟詹姆斯兄弟(譯注:詹姆斯兄弟指傑西·詹姆斯和弗蘭克·詹姆斯,為美國19世紀著名的匪徒)是實打實的同父異母兄弟。事實上皮布爾斯也是。這則長的是什麼?”

“關於那個年輕的作曲家卡斯珀·埃特爾森的,由《世界》雜誌的迪姆斯·泰勒所寫。最後剛好提到您。”

“讀給我聽,好嗎?我近來用眼過度。”

已故的赫曼·普朗特第一次聽格林說近來用眼過度已是二十年前的事,這已發展到對超過兩個音節的單詞,他都幾乎完全雙目失明。

“‘目前為止,’”劉易斯讀道,“‘埃特爾森還未拿到一部配得上他充滿想像力和妙思天才的劇本。如果我們看到一部音樂劇是由埃特爾森作曲,巴裏作詞,康拉德·格林製作,我們將何等欣喜。’”

“這個巴裏是誰?”格林問道。

“我想是詹姆斯·M.巴裏,”劉易斯回答道,“寫了《彼得·潘》的。”

“我還為是英格蘭的誰寫的呢。”格林說。

“我想他的確住在英格蘭。他出生在蘇格蘭,不知道現在在哪兒。”

“嗯,他要是在紐約,去找到他,另外,要是他的確在紐約,留住他。也許他能給我們下次演出寫兩部。進來吧,傑克遜小姐。噢,報紙!”

傑克遜小姐把報紙遞給他就出去了。格林首先翻到《先驅論壇報》的社交版。他的眼疾沒嚴重到讓他找不到那頁,他也的確能讀到他的名字,如果上麵印了的話。

有三段寫的是布賴恩特—沃克家的派對一事,兩段是名單。康拉德·格林夫婦被漏掉了。

“XXX!”格林評論道,然後抓過別的報紙。《環球報》和《時報》都找了,結果同樣讓人不快。別的報紙根本沒提這場派對。

“XXX!”格林又說,“我要找人算賬!”接著又對劉易斯說:“喂!記下這封電報。發給所有早報的常務編輯,你可以在普朗特的辦公桌上找到他們的名字,在那兒貼著。這樣發電報:‘問你們的社交版編輯何以我的名字未列入星期三晚上布賴恩特—沃克家宴會出席名單。我無所謂,因為我不追求也不需要揚名,但是看來像是個陰謀,覺得應當通知您,因為我除了是長期廣告客戶,還一直是你們報紙的好朋友。’我想就這麼長吧。”

“原諒我提一點意見。”劉易斯說,“我擔心像這樣發去一封電報隻會讓人恥笑。”

“你去發電報。我可不會讓一群賤骨頭記者拿我當猴耍!”

“我不認為您可以算到記者頭上。大概根本沒記者參加,這份客人名單是通常是由舉辦派對的人提供的。

“聽著——”格林頓了一下想了想。“好吧,不用發電報了。可是如果布賴恩特嫌我丟人,他媽的幹嗎邀請我們?我絕對沒想去,他們也沒義務邀請我。我從來——”

好像是專等這句話,電話就在此時響了,總機小姐凱特告知布賴恩特—沃克家的秘書在電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