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寒(下)(2 / 2)

“老爺也真是不容易,為了救大小姐可是冒了天大的風險!”唐媽媽歎息著,用起了厚繭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玉錦那嬌嫩的臉頰,“大小姐為了給老爺留下一線血脈,本來不該懷孕的,大夫也曾經說過大小姐身子骨太弱,不適合生養孩子…..”

玉錦靜靜的躺在鑲著螺鈿的拔步床上,聽唐媽媽將這些陳年往事翻來覆去的說了一遍又一遍,她對自己的娘親沒有任何印象,除了在父親書房裏看過一張畫,上麵有個素衣的女子,據說就是自己娘親的畫像。

可是她已經知道了娘親的許多事情,比方說她喜歡用茉莉香味的香粉,衣服喜歡素淨顏色,對家裏的下人一直都很好,又擅長丹青書法,是當時京城裏有名的才女之一。

“可是,爹爹既然對娘這麼好,又為什麼娶了朱姨娘呢?”昏暗的帳子裏,玉錦瞪大了亮晶晶的眼睛,向唐媽媽發問道,“還有娘親既然對下人這麼好,為什麼外公遭難的時候,那些下人要落井下石恩將仇報呢?我外公家裏難道沒有別的親人,就眼睜睜的看著娘親被拐賣嗎?”

唐媽媽身子明顯一震,似乎被麵前這個八歲的孩子嚇了一跳。她仔細端詳著麵前這張俏美的小臉,神情變得嚴肅起來,“小小姐,你一定要記住,當時拐賣你母親的惡人姓嚴名嶠,是個落魄的讀書人,大冬天的差點凍死在國子監外,你外公好心把他帶回家裏,姓嚴的自願賣身給趙家做了府裏的總管……”

玉錦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原來書上說的並不一定都對,讀過聖賢書的人,不一定都是謙謙君子。那個嚴嶠一定也讀過很多書吧?爹爹也未必是真的喜歡娘親,要不然他為什麼娶了娘親後還娶了大夫人和朱姨娘呢?下人也好,親戚也罷,等到危難的時候,那是靠誰也沒有用的!

當然這些話她也不會說出口的,爹爹一直忙著在外麵做官,府裏管事的都是大夫人從吳江老家帶過來的人,唐媽媽這個原來的管事媽媽早就名不符實,她雖然年紀小,可是別的下人對唐媽媽的態度從以前的恭恭敬敬,變成了現在的陰陽怪氣,她冷眼看著也瞧出了幾分端倪——若不是背後有大夫人撐腰,這些下人哪敢如此無理!

還有那個她不得不稱為“母親”的大夫人金氏,九歲的時候第一次看到她,玉錦便本能的不喜歡這個臉上總帶著微笑的女人,在爹爹麵前,“母親”總是對她噓寒問暖,一臉的慈愛。可她總覺得那個溫良的笑容便如同唐媽媽給她買的泥做的麵具,有種說不出的假。

玉錦九歲那年,得到了一麵巴掌大的小銀鏡子,是金家的二表哥金奕買給她的,鏡子光亮可鑒十分可愛。玉錦愛極便偷偷的將鏡子貼身藏著,無人注意時,就把鏡子放在衣袖裏把玩,有一次背對著“母親”的時候,她偶然間在鏡子裏看到了金氏望向自己背影的麵孔,那眼神裏強烈的恨意,那種說不出的怨毒,如刀子一般刻在了她的腦海裏。

這事玉錦沒有和任何人說起過,包括唐媽媽和桑青。隻是那天晚上回去後,她便上吐下瀉大病了一場,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才病愈。大病之後,玉錦漸漸變得更加少言寡語,在父親麵前也一改原來的活潑嬌憨,變得唯唯諾諾起來。父親失望感慨之餘,便將憐愛的目光投入到小玉錦三歲的妹妹繡綾身上,玉錦似乎也變成了崔府可有可無的人……

“小姐,您腳脖子崴的那麼厲害,可怎麼去夫人那邊?要不偷偷到二門外要頂軟轎來?”桑青輕輕的詢問打斷了玉錦的沉思,微微蹙起眉頭。

玉錦轉過身來,嘴角微微翹起,眼裏是難得一見的調皮,“坐著轎子去給母親請安,桑青姐姐是故意要坐實玉錦不孝的罪名嗎?”

“可是二小姐您的腳傷這麼重……”桑青麵露焦慮,二小姐自從九歲那年生了場大病之後,性情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喜歡的詩書也不願意再看,隻是對繡工和錦緞花樣上心,搬回吳江老家來後,小姐得知這裏有崔家自己的織坊後,便迷上了去織坊看夥計織布。

剛才就是因為在織坊回來的路上,因為遠遠的躲避老爺的轎子,玉錦拉著桑青跑進路邊的小樹林裏,卻不曾想被樹根絆了一下,因此才崴傷了腳。

“今天的事情母親早晚會知道,剛才也不知道是否被父親瞧見了咱們……”玉錦看桑青臉色愈加緊張,不由的輕笑出了聲,“姐姐你可真是糊塗,這兩天母親正忙著芸姐姐的事情,怎麼會分閑心在我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