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1 / 3)

孤陽流玻,陣陣胡風沙卷塵。城西石山下、官路旁、小驛站,碎石土路連貫南北,遠眺而去隻見黃塵浮落不見盡頭。驛站內,舊桌舊椅舊欄櫃、黃磚黃巾黃燭台。屋內隻有二名官驛,一老一少。老驛坐在欄櫃之後,一手執筆,一手撥算,雙瞳直勾勾地盯著帳本;少驛趴在木桌上,無聊地打著哈欠。

可這午後,注定不會平靜。在少驛打了第三個吹欠後,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在人還沒反應過來時,一匹烏黑的大馬已立於門前。

“來人,束馬,備餐。”一道人影閃進屋內,聲音隨著身影也傳入站內。

少驛忙站起來,“差爺,您先坐,我這就去束馬備餐。”說著忙向外跑去。

來人四下觀瞧,看了三遍後坐在了屋角。解下背後包袱放在腿上,眼睛掃過老驛和窗外的少驛,看了幾眼便閉目養神。

少頃,少驛便已束好馬,加了些草料、飲水。穿廳而過,半柱煙後已端了一葷二素三大碗菜上來,還有四個大白饅頭。

少驛放好,見來人依舊閉目不言,眼睛瞟了瞟包袱,開口道:“差爺,飯菜已經好了。”

來人看了一眼,也沒說什麼,從懷中取出一碟官書公文放在桌上,便吃了起來。

少驛拿起公文邊走邊翻看,麵色微疑,但一閃便無。將公文放在欄櫃上便又坐在桌前打哈欠。

老驛看了一眼公文,又抬眼打量著信差,瞄一眼少驛,便抄錄起來。孤陽西斜,風鳴陣陣,一聲聲叮呤~呤、叮呤的脆響飄來。

少驛來至門邊向外看去,隻見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已走到驛外,正向屋廳走來。少驛問道:“兩位是投站,還是公幹?”

少女看了看少驛,剛要回話,婆婆便已開口:“老婆子和孫女出城探親,不想路上慢了些,沒趕上入城,現下來貴站投宿一夜,明日城開好還家。”

少驛見婆婆談吐斯文,不敢怠慢,忙讓進廳內。隨著走動,一聲叮呤從兩女身上傳來,想是少女身上戴著平安鈴。信差和老驛都朝兩女處看了看,便又各做各事。少女孩童心性,兩眼賊溜溜地打量著屋廳。

少驛領二女在信差對角坐下,便問道:“二位要些什麼?”

婆婆也不急著點菜,反而問道:“貴站都做什麼菜?”想來也是,驛站雖也接待錯過入城的百姓,但畢竟不是客棧,平時也很少有信差投宿吃食,加上統一撥銀,更是多有吃空餉的連廚師都沒有。

少驛臉一紅,“家常菜還是都可做的,其它的就做不了了。”少女看著少驛忽得一笑,卻不知為何。

婆婆聞言,便開口道:“且上三道拿手的素菜,一道葷菜,一盆湯,兩個饅頭。”

少驛聞言,微微咋舌:“您要這麼多,恐怕吃不了吧。”

婆婆一笑一擺手,“無妨,你去做便好。”少驛也不再多言,轉身向後麵走去。老驛則看了看婆婆,眉頭微鎖。

此方還未坐定,站外又傳來一陣嘈雜聲,一行四人走進廳內,其中一名公子顯是這四人之首。

老驛見少驛還未做好飯菜,便隻好自己來招呼這四人,“四位是投站,還是公幹。”

公子打量了一下老驛,抱拳道:“我們弟兄四人錯過入城時辰,來貴處投宿一晚,望行個方便。”

老驛見公子衣著不凡,言談不卑不亢,可能是大家少爺出遊,也不好擺架子,“公子要些什麼菜?”

公子微微一笑,“現在野味正肥,先上一隻燒錦雞,蒜蓉白菜,鮮魚湯,山菇蛋羹,燒羊肉,再來一壺燒酒。”

“公子,燒羊肉本站做不了,老湯煮羊腿倒是有現成的。不過,價錢要貴一些。”老驛有些尷尬地說。

公子言道:“無妨,先上一碟。”老驛聞言轉身向後麵走去。公子則四下觀看,正與信差四目相對。兩人相互點了下頭,信差便背起包袱去了後院休息。

正是信差剛入後院,驛站門前便響起了一句呼喝,“驛內可有管事人?!”

公子聞言向門外看去,卻是一少俠模樣的男子和一粗獷大漢,二人各牽一匹駑馬,衣著粗簡,想是平常人家。兩匹駑馬上各馱一隻斑鹿,少俠牽的馬上掛了一把厚脊短劍,樣子古舊,可能是其祖上遺留,劍旁束著兩根烏木飛矛,還有一根插在斑鹿頸上,四尺長的飛矛隻留了半尺在外;粗漢牽的馬上掛了三把刀,一把厚背斷刀,一把鈍刃橫刀,一把解牛彎刀,馬上的斑鹿則身首分離,鹿首吊在橫刀刀柄上。

正在公子打量兩人時,老驛已從後院走來。粗漢見無人出驛,便又喝道:“有人沒有!”老驛見粗漢形貌凶狠,不敢得罪,忙出得廳室,“兩位好漢喚老朽何事?”

少俠見老驛年邁,便低聲說道:“我們兄弟是鄰城的獵戶,前日獵鹿時追得狠了,跑到此近,想明日近城出手這兩隻斑鹿,可這眼看天就黑了,想投宿一夜。”

老驛看這兩人一身血氣,也不敢多說什麼,但終不想讓他們進驛站,便說道:“兩位壯士,這驛站簡陋,一夜宿費也是比客棧要貴,您二位不如向南去投客棧。”

粗漢眉頭一豎,剛要呼喝,少俠便給攔下,回向老驛:“客棧離這多遠?”

老驛尷尬一笑,“離此,離此二裏半。”

“你這不識事的老鳥!二裏半夜路怎麼走!看你是不想我兄弟進驛,在這胡纏,再不讓開,我知道你是官,我拳頭可不知道!”粗漢說完,牽馬就往站內走去。

老驛臉是青一會兒、紅一會兒,黑一會兒、白一會兒,險險背過氣。少俠一見,笑道:“老人家,我哥哥天生粗魯,您不要見怪。”說著也牽馬向裏走去。

不說老驛生氣,就在少俠與粗漢拴馬時,少驛已將二女和四男的菜分別擺好。抬頭正看見少俠與粗漢進廳,便問道:“兩位投驛還是公幹。”

粗漢也不答,將無首斑鹿往桌上一放,“把這鹿兩隻前腿燒了,再上三斤燒酒,一斤大餅。鹿皮別弄壞了,快去。”

少驛一看,低頭說道:“這位爺,小的不會剝皮,您看這。”粗漢聞言,雙目圓睜,罵道:“真是笨鬼蠢鳥。”說完右手一拔解牛刀,刀影恍惚,好像有幾十把刀同時在動,忽地一下又全都聚成一把刀。正在眾人驚訝之時,兩條脫皮前腿已在桌上,皮此一絲未傷。

“還愣著幹嘛,快去弄飯!”粗漢一喝,驚得少驛連忙去弄飯菜。廳中其它人看粗漢的目光都遊離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向廳內看去,四個男人坐在中央,兩女坐在東南角,粗漢與少俠坐在門旁,老驛不知何時坐在了欄櫃後麵。

公子與其他三人邊吃邊閑聊,目光偶有掃到粗漢也立即移開。婆婆和少女則安靜地吃飯,少女有時會好奇地打量少俠和公子,哪個少女不懷春?

半柱香的時間,少驛便把飯菜上好,連老驛的欄櫃上也多碗炸醬麵。正當少驛想去吃飯時,門外又來了兩人,是一老一幼兩個乞丐,老乞丐右腿跛了,拄杖而行,腰間係著一個大葫蘆,幼乞則滿身泥土看不清麵目。還未等少驛說話,老驛便道:“哪的乞丐敢往驛站闖,趕緊走。”

跛乞顫巍巍地說:“各位老爺,老頭是從洛縣逃難到此的,洛縣水災無奈來鳳城投親,一路到此盤纏用盡,請各位老爺可憐可憐,把不要的吃食賞給我們爺孫,老頭在這叩頭了。”說完咣咣咣叩了三個響頭。

少女一見不忍心,就將桌上的剩菜遞給了跛乞。老驛見此不好發彪,回頭見少驛拿兩個饅頭給了乞丐,抬手就一巴掌,“饅頭不要錢啊!啊?!從你這月的工錢裏扣!去,把他們轟走,別在門口礙眼。”

少驛這邊領二乞到柴房不提,婆婆和少女吃完向後院走去,公子一行和少俠二人則看著這一場鬧劇,嘴角帶著玩味的笑。各自吃罷,在後院找無人用的小院休息。老驛往偏院走去,隻留少驛關門打掃,打地鋪休息。

午夜夢回,少驛正熟睡,忽聽得銀鈴叮呤~呤,叮呤地響聲。後院傳來一聲巨響。少驛一下驚醒,忙持燈向後院走去。後院分為六個偏院,中間一口石井幾塊小菜地。聽得巨響,人都從屋中出來了,隻有信差不見蹤影。

公子見少驛趕來,便上前言道:“聲響是從正房傳來,應該是信差住房。你是此處驛使可以進院,如若不棄,在下想一起去看看。”說完盯著少驛雙眼。

少驛也不推脫,點了點頭便向正屋走去,公子緊隨其後,三位與公子同行的人在公子身後跟著,接著是二女和少俠二人,最後一人是剛趕到的老驛。

少驛推開屋門,把燈向門內一探,雙眼環視屋內。隻見信差倒在地上,屋中的木床卻碎了一地。公子從後麵趕到,看到屋內情景,忙對身後人說道:“都別進屋,驛使先生可否隨我進屋將燭台全部點亮?”說著便已進屋,少驛隻好也進屋。

燭台全部點亮,屋內有如白晝。四下觀瞧,屋內無一處打鬥的痕跡,信差屍身也沒有外傷。屋內窗戶都已栓好,門後也有一條斷成兩段的木栓,從斷口看,是撞斷的,沒有任何傷痕。木床從中間炸開,像是受了極大衝擊——來自內部的衝擊。

少驛和公子同時向門外看去,除了跛乞、幼乞二人,所有人都已到來。公子對老驛說道:“老先生可否和我家人去請那老幼二人。”說的是問話,但語氣卻全無詢問的意思。

這下老驛可掛不住了,看你是大家公子敬你三分,你還真當爺是泥捏的!氣得冷哼一聲,“黃口小兒,懂得什麼。”

與公子同來的三人齊喝,“大膽!”其中一個大胡子說道:“你個老兒,真當驛使是個官兒,順天府尹是你說得的。”說罷抬手欲打。

“胡子,住手,老先生,我是新任府尹,現下我轄區出了人命案,就要借此處開個公堂,斷一斷這驛站殺公案。”公子喝退胡子,對老驛也是對眾說道,說完一招手,一個環眼家人從懷中取出順天府官印。另一個大耳家人則走向老驛,一抬手:“請。”

老驛從見到官印後就麵無血色,此時那敢再說什麼,忙著向柴房跑去。公子轉身對胡子說:“你和其它人去各個房間察探,信差身上的包袱不見了。”

“是。”胡子答完,對眾人說道:“眾位,請吧。”說完向屋外走去。公子也不理眾人,看著少驛笑道:“未想到這小小驛站內,會有人殺差奪物,驛使怎麼看?”

少驛也不多言,直直答道:“我隻是驛站長工,斷案全仗大人。”

公子輕笑,“你進屋時的樣子可不像個長工,說說吧,你怎麼看。”說完後一直盯著少驛看。

少驛也不驚慌,當得未做歹事膽氣強,看著公子答道:“大人,屋內沒有任何打鬥痕跡,床被人用內力震碎,財物隻少了信差隨身包裹,可見是為了所送之物。若是盜物,震碎床是多此一舉,殺人更是多餘,不排除仇殺,用盜物來混淆視聽。”

公子眉頭一皺,“環眼,你去驗屍。”

環眼點頭,也不見如何翻動,幾下摸觸便回道:“死於心脈斷絕,是內力使用過度所至。”說完一觸原來床所在地方,青石地板一觸化沙,“這是雙絕掌的掌力,相傳中處從內中炸開,中者全身三月後化為血泥。看這威勢,應該是信差全力一掌,震碎木床,同時震碎自己心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