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W:210|H:140|A:C|U:http://file2.qidian.com/chapters/20102/9/1492278634013170580641397243168.jpg]]](一)伏機
捭闔者,天地之道。捭闔者,以變動陰陽,四十開閉以化萬物縱橫。反出、反複、反忤必由此矣。
——《鬼穀子》
那幾日,天一直下著瓢潑大雨,還不時伴著轟轟的雷聲。師傅閉門修煉,不足一旬絕不見外人,其他弟子也全都遊走於江湖。因此,整個竹樓可以說隻有我一個人。
雨劈劈啪啪地打在竹梁上,發出轟鳴的空響,沿著屋簷順勢落下,在灰藍色的天空的映襯下,宛如一層輕盈的紗。我做任何一件事所發出的回音都是平時的兩倍,上樓的吱吱呀呀聲,倒水的嘩嘩聲,彈琴的錚錚聲,舞劍時風劃過耳際的呼呼聲……也許是這些聲音的相伴,所以我並沒有感覺特別的寂寞。師傅說習武之人也要像修禪之人一樣心靜,可我不以為然,總是被一些外在的事物所牽製,雖然我也說不清是些什麼。幾位師姐也無定期的回來幾日,向師傅稟報近來江湖發生之事。不過她們每次談話都是在密室之內,決不讓旁人聽見。我曾纏著二師姐跟我說些趣事,可她也緘口不提。之後,我也便不再無理取鬧。
現在的竹樓是清冷的寂靜,唯獨茶水咕咕地往外冒著熱氣。我盤腿坐在地上打坐,微微睜開眼睛,竟發覺雨幕之中走來一人。我一陣欣喜,以為是自己練成幻術並已達到天人合一的地步,於是,便更加做出一副端莊嚴肅的樣子,抿住嘴唇,緊閉雙目,卻發現再也不能凝神。黑暗之中似有一種東西在撲撲地跳動,它慢慢地膨大、膨大,向四周擴伸開去,接著“嘭”地炸開,一股危機霎時攜風迎麵衝來。我猛地站起身,一個翻身飛了出去,恰好站在門檻內,抽出劍就向外刺去。
“咣”另一把劍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我的劍擋住,寒光逼人。“請問這裏是客棧麼?我隻是旅途勞累,想借宿一晚,姑娘不必如此緊張吧。”是一個很冷靜的聲音,卻透出力量,似乎你不得不服從於它。
“對不起,此非客棧,不能隨便接納客人。”我亦很幹脆地回絕了他。
不料,此人根本不聽,把我推到一邊,徑直走進了屋。我轉回身,借著竹樓裏的光,才看清了這位不速之客。他體魄威武,器宇軒昂,身穿一襲黑色風衣,頭發長長地披掛下來,盡管被雨水打濕卻也是厚重濃密,腳上是一雙木屐,左手持著一把傘,右手握著一柄青銅鑄就的寶劍。
“你師傅呢?”他此話一出,我便知他剛才是在騙我,看來並非隻是單純的旅途勞累而已。
“請問在下是?”我也懶得跟他拐彎抹角。他笑而不答,轉過身輕蔑地看了我一眼,輪廓分明的臉如一張精致的麵具。這可把我激惱,平素便最厭惡別人小看我,更何況是一個素不相識的男子!於是不由分說我便將劍抵於他的喉頭之下,“快說,你找我師傅於何事?!”
“哏,難道紫荀門人一個個都是母夜叉麼?才十九歲脾氣就這麼大,以後如何在江湖上立足。”他不緊不慢地說著,依然不把我放在眼裏。
“你到底是何人?感覺你似乎很了解我。”我將劍更加用力地抵下去。
他眉峰一挑,一雙烏黑的眼睛透出銳利的光,嘴唇薄得似一條線,令人不寒而栗。“尚伊沄,紫荀門派最後一位弟子。”
他居然還知道我的名字!我的心一顫,手心出不禁冒出一絲細汗:“敢問大俠,何謂紫荀最後一位弟子?”
“天道,逆萬物者必亡之。陽還終陰,陰極反陽。陰陽相求,由捭闔也。不過,現在還不是殺我的時候。否則,你三師姐的命就保不住了。”他話音剛落,一道閃電就劈了下來,霎時將天空撕成兩半,我的麵孔被照得慘白。
懸崖陡峭,絕壁如削,一匹黑色烈馬立於其上。它背上的男子俯視遠望,麵容嚴肅,寬大的袍子在風中獵獵作響。
“俟利發[1],事情安排得怎麼樣了?”他問道。
“一切順利。”烈馬身邊的男子俯首道。
“嗯,那就好。”他點頭道。
烈日當空,天高雲淡,一隻雄鷹盤旋於山穀之間,發出一聲尖鳴。山腳之下,一馬平川,河流縱橫,蜿蜒如帶。遠處,村莊農舍星羅棋布,牛羊成群,棉田翻浪。
誰能料到,晴空之下,暗流湧動,伏擊四起,一場陰謀正應運而生。
(二)紫電
三國吳大帝孫權有六柄寶劍,一曰白虹,二曰紫電,三曰辟邪,四曰流星,五曰青冥,六曰百裏。
——《古今注》
我放下劍,一把捏住這男子的衣領,急促地問道:“你說我師姐她怎麼了?你說啊!”
“現在還不是時候說,不過,你放心,她現在沒事。隻要你肯讓我在這裏住幾天,就這麼一個簡單的條件。”
“好吧。”我沉默了片刻,無奈隻能答應。不知為何,紫荀從建立之初就沒有收過男子為徒,此後不收男徒便成了戒律。但畢竟不是尼姑庵,還沒有不能留宿男子一條,隻是要經過師傅同意罷了。可我覺此人語出猖狂,卻又有非同一般之處,倘若能從他口中得知三師姐的下落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我走過他身邊,彎下身給他沏了一杯茶,“既然是客,便請飲一飲聞名江湖的紫氤茶。”我低下頭恭敬地雙手奉上茶盞。他亦客氣地接過,在我的琴邊徐徐地坐下,慢悠悠地啜飲起來。“你的古琴積了灰為何不擦一擦?這樣是否影響音色?”
“《廣陵散》既已絕跡,即使擦了,也無法再撥響梵琴、百鳳齊鳴。師傅曾說,隻要人心清寂靜,琴聲便會清脆空靈。可惜我還沒有做到。”
他聽著不說話,放下茶盞,眼神凝望著遠方,忽然抬手撫琴,修長的手指按住琴弦剛勁而輕柔,琴音淒涼徹骨、蕭索凝絕。按期律、聽其音,怎麼都像《廣陵散》,隻是想必當年嵇康在斷頭台上從容赴死之前彈出的曲子更加淒惶人心、慷慨悲壯,不過是這點不同罷了。
“唉。”一聲歎息斷了琴音,他的手慢慢地輕撫著琴弦,哀歎道,“你說的沒錯,[2]《廣陵散》果然早已失傳,天下再沒有第二個嵇康了。如今天下紛亂,有的隻是有黔驢之技的人,而無聖人了。”
“你是在取笑我們紫荀門人都黔驢技窮嘍?”
“嗬,那倒不是,我自己又何嚐不是一隻螻蟻呢?”忽然,他站起身將青銅劍扣於胸前。與此同時,我也做好了劍拔出鞘的準備。“在下乃秦淮獨孤氏,名蘇。方才讓伊沄姑娘受驚,實屬無奈,請不要放在心上。”
我愣愣地站在他的麵前,傲慢無禮和謙卑尊敬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態度在同一個人身上變化如此之快,一時竟令我不知如何回應。可還沒等我回話,這獨孤蘇便提劍朝樓上走去。我忙跑上前去將他攔住道:“喂,獨孤蘇,你上樓做什麼?”
“這還用問,當然是找個房間睡覺了。”
“可我有說讓你睡哪間房麼?”我一字一頓道。
他又瞥了我一眼,冷冷道:“我睡我的覺,隻要一張床即可,與房間何幹?”說完,便不再理我,自顧自地走了上去。
我愣愣地望著這個重新恢複高傲的背影,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好半會兒才跟上去大喊道:“不許碰桌上的東西,否則我必將你的屍體拋於昆侖山頂喂天鷲!”
“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他頭也不會地就走進了大師姐的房間。
紫荀竹樓又稱紫荀閣,江湖中對它的描述不計其數,卻無一種是詳盡真切的,這可能與我們紫荀的做派也密切相關。紫荀以劍術聞名,本門獨創的劼擊劍術更以快、準、閃而讓對手猝不及防。快,如林中白鶴騰空而起;準,如後羿射日直準人心;閃,如蓬萊幻影轉瞬即離。並且曆代紫荀弟子都緊遵師令,從不招搖過市,執行任務時又常常神出鬼沒。因此江湖對於紫荀的印象就是暗殺者,充滿了恐懼、驚慌。但久而久之,對紫荀的存在亦頗感懷疑,因為誰也沒有正麵見過紫荀門人,於是乎,紫荀便成為了現實中存在的傳說。而對紫荀閣的描述更是極盡其想象,有的說是一座光怪陸離的水晶宮,有的說其門前有奇獸看護,還有的說它位於一片密林之中,裏麵的人都磨牙吮血、殺人如麻。他們都不知道,紫荀閣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高三層的竹樓,隻不過與世隔絕罷了。三百多年來,無人問津且曆經風雨亦絲毫不損。
這麼說來,這位自稱是秦淮的獨孤蘇的造訪是否真意味著什麼?
我回到自己的屋內,躺在竹席上,腦海中卻不時閃現剛才他的話,“天道,逆萬物者必亡之。”我紫荀雖以暗劍聞名,卻從未因貪圖金錢利益而被雇傭為暗殺者,既然如此,談何逆萬物而亡?可是不知為何,一種不好的預感卻如氤氳濕氣在心中蒸騰而難以消散。不行,事關我紫荀命運,還是稟告師傅為好。
“弟子伊沄有要事稟報師傅!”我跪在師傅門前,等待裏麵的回應。師傅修煉期間最討厭外人的幹擾,平時我也隻是把飯送到門口便隨即離開,雖不是怕走火入魔,但也難免影響神智。“弟子伊沄有要事稟報師傅!若師傅許可,伊沄可以在門外稟奏。”我仍跪在地上耐心地等待著。屋外依然是大雨滂沱,竹板上濕漉漉地粘著不少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