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幕(1 / 3)

好像睡著了,盡管隻是短暫的時間,感到“咯噔”一下小小的震動,醒了過來,西村裕一條件反射般站了起來,急忙朝車門方向走去。“咯噔”一聲響過以後,不到二十秒鍾將抵達Y車站。

但站起身來,立即發覺窗外的景色與往常不同。隻見一片廣闊的河灘,電車臨近鐵橋,從腳下傳來“轟隆、轟隆”重重的金屬聲。

西村苦笑了一下,心想習慣這東西實在太可怕了。行走在相同的鐵軌上,所以就是有類似震動的地方也不足為奇,但因這震動而無意識作出反應,產生行動,這本身就是一種動物性的條件反射。抑或這是三十多年職員生涯中養成的習慣吧。

一坐到座位上不一會兒就入睡,也許這也是一種條件反射。這麼一想,覺得日常生活中的很多時候也近乎如此。

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回過頭來,眼前是一張藤田克夫的笑臉。

“是同一節車廂呀,一點也沒有察覺。”

兩人麵向車窗並排站著。

“你沒有去守夜呀?”

西村問。

“啊,去秋出采訪去了。昨晚很晚回來,才知道。”

“是這樣。我也去富山出差了,乘今天早晨的飛機回來的,一到公司,佐佐木就給我來了電話。”

“怎麼,原來是這樣!昨晚給你打電話也不出來接,以為你去守夜了呢……是嗎?你也沒有去呀。那清野這家夥,實在太可憐啦!”

藤田說“可憐”時,聽起來話裏充滿著真實感情。他的這種感情起伏激烈和直截了當地將事物表達出來的性格,從年輕時代起一直沒有變化。

“我問佐佐木了,聽說不是普通的病死。”

西村悄悄地說道。

“啊,我不知道……是嗎?我以為一定是心髒病呢。”

藤田把吃驚的臉扭了過去。

電車突然降下了速度。進入站內的標識過去了。

感到背後有乘客逼近過來,兩人中斷了對話。因為是殯儀館附近的車站,所以穿喪服的乘客很多。葬禮大概有好幾個,但他們之中,也許有與清野家相關的人。在從站台下階梯期間,兩人一直默默不語。

“要說不是普通的病死,那怎麼死的呢?”

一出檢票口,藤田立即問道。

“詳細的我沒有問,聽說是自殺。”

“自殺?……”

藤田停下腳步。西村也不由得站住了。

“是怎麼回事?”

“啊,詳細情況我不清楚。”

“走吧!”西村揚了揚下巴,挪動了腳步。西村心想:或許不該告訴藤田。藤田在當一家叫《旅行與曆史》的雜誌的總編,也算是個新聞工作者。大概不會拿朋友的不幸當作新聞刊登出來,但刺激了他的好奇心倒是有可能的。

車站前的廣場有去殯儀館的小型公共汽車。在一輛貼有“清野家”紙條的汽車上,除了西村和藤田以外,隻有兩名陌生的女子。汽車發車了。從車站到殯儀館花了十幾分鍾。

這裏聽說是私營的,是一家建在荒川堤岸邊的、乍一看甚至給人以娛樂飯店般印象的宏偉壯麗的殯儀館。停車場也大,排著一排私家車和麵包車。

葬禮的入口一側,立有一塊寫有“清野林太郎告別儀式會場”幾個大字、高三米多的又大又厚的牌子。葬禮的一切雜務好像由清野生前工作的公司一手掌管,引路的和受理的也都由戴著公司徽章的人在幹。作為私人朋友的西村和藤田總覺得自己是客人,兩人站在吊客隊伍的最末尾。

進門,迎麵是一個相當豪華的祭壇,左右擠滿了吊唁的人。葬禮已經開始,念經聲中,燒香的隊伍緩緩前進。

清野的遺孀房子胖乎乎的身體緊裹著喪服,由獨生女翠扶著,好像勉勉強強站立著,向一個一個參加儀式的人還禮的動作也顯得十分吃力。

清野是個骨瘦如柴的男人,可房子恰恰相反,與他形成鮮明對照,體形肥胖,都有點病態了。房子總是擔心著她的心髒,口頭禪似地說一些弄不清是一本正經還是開玩笑的話:“先死的是我,我丈夫就拜托了。”

清野翠是個臉蛋漂亮的姑娘,好像隻取了父母好的地方,又健壯,又漂亮。在清野的關愛下成長的她,當然對父親的死不會不悲傷,但現在連眼淚也沒有,緊閉著嘴唇,巍然站在那裏。

房子一看到西村和藤田,立即無意識地稍稍走近過來,好像被翠製止了,盡管站住了,但忍不住地掩麵哭了起來。大概看到親友的臉,想起了丈夫生前的種種事情吧。看著房子這副樣子,西村也受不了,說著悼念和慰問的話,也哽咽得連自己都聽不到。

葬禮按例完畢後,為了參加入棺儀式,隻是親朋好友跟隨靈柩向樓房後麵的有火葬設施的大廳走去。

大廳的地板和牆壁都鋪貼著大理石,天棚高得嚇人,整個的氣氛都讓人聯想起歐洲的終點火車站。正麵壁麵相隔三米左右排列著五扇對開的鐵門。

除了清野家以外,還有兩組等待火葬的人群。三扇鐵門前設有祭壇,各自的祭壇上擺設著四邊用花圍起來的遺象。

清野林太郎的靈柩向最右麵的火化爐推去。鐵門打開了,接著,在更裏麵的火化爐的門被拉了上去。在念經聲中,靈柩被吸進二重門內的黑暗之中。

門關閉的一瞬間,清野房子抽泣起來,全身癱軟,以至讓人覺得可能昏迷了過去,僅靠翠一個人攙扶不住,像是親戚的一個中年男子拚命地抱住了她。

儀式一結束,留下近親的人,大部分人三三兩兩地朝休息室走去。

西村和藤田久久地麵向祭壇佇立著,以便與房子和翠分擔悲哀。

擺設在祭壇上的鏡框裏,肖像一樣稍稍側著照的清野的臉在微笑,尖尖的下巴和皺紋很深的眼角,都像是清野的端莊的臉。

旁邊的祭壇上,擺設著中年婦女的照片。這一組大概比清野家早些時候進行了儀式,遺族和參加儀式的人已經幾乎都退到了休息室,時而有遲來的人冷冷清清地燒著香。

第三張照片是一個中學生上下的少年,祭壇前可能是同班生的身著製服的少男少女排著長長的隊伍。遺屬們一見到他們,抑或想起了死去的孩子,立即又產生了新的悲哀,互相抱著肩嗚咽起來。

“雖然清野也很年輕,但比起那些少年來,還能安慰呀。”

西村小聲說道。

“是嗎?”

藤田悲傷地搖了搖頭。

“如果清野正如你剛剛所說的那樣死的話,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太太和阿翠呀。”

“說的也是呀,但不會是自殺吧。問問阿翠怎麼樣?”

“別開玩笑了,我可不能問這種事。如果什麼都不知道又當別論,可明明知道也許是自殺!西村你不在乎吧?”

“不,我也不能問。”

兩人不約而同地把視線投向清野的遺孀。

房子離開已經沒有一個人的祭壇,邊朝這邊走來,邊注意到了西村和藤田。就在這一瞬間,或許是又湧上了新的悲傷,她將臉緊貼在翠的懷裏,大聲哭了起來。

“別灰心喪氣……”

西村對母女倆說著,自己也熱淚盈眶。藤田像被訓斥的淘氣鬼似地低垂著頭站在西村的背後,一言不語。平時總是開朗地盡瞎胡扯,可哭的時候競像孩子似的,隻見眼淚從鼻尖滴了下來。

“謝謝。”

還能說得上話來的隻有翠。過去,常常加入父親和朋友們的對話中說一些沒大沒小的話而被大人取笑。正因為有少女時代的她的這種印象,所以西村格外地感慨萬千。

“嗯,我有話想跟西村叔叔說,不知叔叔你……”

翠抱著母親的肩,目不轉睛地看著西村,說道。

“是嗎?”

會不會是那事情呢?西村雖心裏這樣想,但從翠的那副樣子感到當場難以問她,便終究沒有敢反問。

“那在阿翠方便的時候隨時給我打電話,公司那頭也行,我家裏也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