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首都汴京的人無疑都是愛在太陽底下走著的。不一定說是所有人曬曬太陽都是覺得身心舒暢,並且那時對著雨打的落花哀歎年光有限的人也不少,隻是幾乎所有人都自然地認為這居中之國的一切都是光明燦爛的,什麼事情都可以拿出來有個說頭,不單單是吃食和女人了。
就說汴京,大宋建立前的幾十個年頭裏,各家打來打去,忙著建國,忙著安撫人心,忙著生產、生活,但幾乎都沒想到把首都放在哪裏。穿著馬靴的皇帝們打完一圈回來後,想著過幾天安穩日子,定個首都吧。想來想去,還真不好選,本來就兵荒馬亂的,剛造完人家的反還得提防著別人造反。說還是放在老地方吧,反正是大家都熟悉的地方。到了趙匡胤黃袍加身之後,文臣們認真了,“名不正則言不順”,汴京幾經人手,可能應了“變京”之數,為江山穩固起見,必須更名。這位後來被尊為太祖的男人,聽了這些微微一笑,國運長久自在仁心。但為了安撫人心,就用東京這個名字吧。
李師師當時就在東京的街頭抬頭看著太陽,三月天是乍暖還寒,但太陽那天確實暖融融的。從鎮安坊從來,迎著南風慢慢地走著。走著走著就停下來了,在一顆煙柳下麵站著。就去看那日頭,怎麼自己快要化在這裏麵了呢。這讓她想起小時常吃的焦糖,淡黃的色,上麵絲絲的紋理,入口就化,還有一股子杏仁香味。現在想想,那焦糖的感覺呢,那頭頂的日頭呢。不覺笑了,草木生愁本來就非有意,隻是各人心意罷了,自己反而是癡了。
她這次出來是去寶光寺還願,上年及笄的時候去過一次。還是李姥說這個時候去舍身的地方許願最好:一來托庇著平安些;二來也方便些,因是自小在這舍身的,自己與寺裏的清淵大師又是相熟的,在這裏許願也就能隨緣平安了。因為及笄時候許願是很有講頭的,李姥還給自己整治了新衣服,下頭是淡綠色百褶的裙子,上麵穿著直袖的白色暗花的羅衫,因自己喜歡合歡,遂央了李姥在蘭教坊薛子蘭那裏拿了花樣,繡在領口並袖口上的,頭上戴著一隻犀角的簪子,這還是家裏早就留下來的東西,磨得漆黑發亮,鬆鬆的挽一個“天孫雲”髻,再配著耳珠上掛的小珠墜子,看起來甚是清爽。當日,李姥還悄聲地跟自己說要許一個自己的姻緣願,放到最後,心意最誠,往往也就最能遂了願的。青娘雖屬教坊樂籍,今後自己大半是要進這一門的,也學了琴藝曲談、小詩大雅諸色功夫。但從四歲抱養過來,青娘待師師像尋常人家女孩一樣將養。想著李姥姥認真地樣子,自己心裏還是一熱,養了自己十幾年,一點也沒虧了自己。順著天漢橋走過去,過了橋右拐到左藏寺那條街,再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就遠遠地看見寶光寺了。
寶光寺在城裏東南方向,寺門兩旁刻的是“泥佛不渡水,神光照天地”的楹聯,剛進寺門是一彎曲水,水上有座橋,名為爭渡橋,也是要世人渡人渡己的由頭。再往裏是一個幾丈的方院子,兩旁雜種著幾竿竹子,沒種竹子的地方都是豎青磚鋪實了的,這一方院子的兩廂住著些執雜事諸如灑掃、香積的僧人。內二門是更大一點的院子,幾株老槐就把這四合院的天空關上了,裏麵稀稀疏疏地列著幾座石碑,多是往時高僧大德駐錫寶光寺時的修行所得之法。盛夏時候走到這近院子裏也涼得滲人,兩邊抄手廊下種著些喜陰的花兒草兒。因再往前走就到了主殿,所以此處住著的大多是廟中有職司的大和尚們。因主持清相好清靜,他的住處又與這些人隔開,在大殿後的天王殿的偏殿內。裏麵院子裏擺了兩個黑陶的大缸,種滿了水蓮,用清相大和尚的話說,蓮心多與人心同,花開時節佛亦喜。師師知道的是,清相大和尚這年年的蓮花種下來,倒給寺裏的小沙彌們有個嚐鮮蓮子的機會,也算的是功德無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