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人拉著他的孩子的手指給兒子看那從瑞典海岸上發射出光芒的燈塔,給他講燈塔的那一麵有一所小小的屋子,不過那所屋子要遠得多,在那裏住著他的祖母,當他們錢再多一點的時候,他們一定要到那邊去。他回答著兒子所提出來的一切問題,這也是從未有過的事。不平常的極度喜悅充滿了孩子的心,甚至當他們在進城後,他也不想鬆開父親的手,可是父親是不允許他這樣做的。

在天色剛黑下來的黃昏時候,他們回到了家裏。

全家人立刻看出了父親心情很好。即使是當他在頂樓梯子下麵老地方找不到他的拖鞋時,也沒有罵人。在他洗好手腳,換上襪子,吃過晚飯後,他就把搖籃裏的嬰孩抱起來,跟他咿咿呀呀了一會,有幾次還把她拋到靠近天花板。大女兒也想要父親把她拋上去,但父親說她太大了,他拋不動她。不過他在板凳上坐下後,就抱她坐在他膝上。這時,小弟弟站在五屜櫃旁邊玩著一個鑰匙,猶豫著不敢走到父親身邊來。最後他終於鼓起勇氣,拿著一支小笛兒,偷偷走過來,遲疑不決地把那支小笛從桌子那一邊遞給他的父親。當父親接過小笛兒後,孩子十分敏捷地從櫥房裏端了一缽水來,因為這支笛子不蘸濕是不能好好地發音的。他們沒有點燈。瑞典人膝上坐著他的兩個孩子,就這樣坐在昏暗的房裏吹起小笛子;這時候,母親正在給最小的孩子喂奶,大兒子也半倚在爐子前麵讀“羅幹鮑裏”。這本書是他用六個鈕扣從一個小鋪子老板的兒子那裏換來的。很便宜,因為有三十多頁厚呢。

如同往常一樣,他們八點鍾就都睡覺了。

第二天是個星期日,瑞典人原本可以不去幹活。可是他很早就起了床,點上燈爬到頂樓上去,身上還帶著舊鞋底和一些銅釘去替男孩子們修理靴子。當六點鍾孩子們照常醒來的時候,一雙有新靴尖、擦得幹幹淨淨的皮靴,已經擺在床前了。男孩子非常高興,天一亮,就飛快地跑到滑冰場上去了。比他小的孩子們既沒有靴子又沒有冰鞋,他們嫉妒地望著哥哥的背影,正準備嚎啕大哭一場,但母親走過來安慰他們,答應他們說要是聽話,父親也許會帶他們去滑雪橇。她故意把這句話說得很響,可是丈夫卻裝做什麼都沒有聽見。不過,在午飯前,他就從頂樓上把雪橇搬了下來,抱起兩個孩子坐在上麵後,就同他們在那閃爍耀眼的白雪上滑起來了。午飯時,母親做了一頓難得有的可口點心——糖漿油煎餅。飯後,孩子們到主日學校去時,領到了兩個歐勒,買了一份兒童報。晚上,大兒子高聲念著這份報紙,父親脫掉了他的短外衣坐在長凳上,臉上呈現出非常快樂的神情。總而言之,這一天,在老婆和孩子的記憶裏,算得上是一個十全十美的真正的節日。

最後,中彩號碼單公布了,但瑞典人的號碼沒有中,可是非常接近。這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上帝不願意幫助他呀!究竟是因為什麼不願意呢?也許這是上帝對他的懲罰吧?不過如果好好地考慮一下,上帝跟搖彩又有什麼關係呢?這完全是碰運氣的事。而這一次不過是好運還沒到罷了。老婆也像他一樣,在心神不定地等待搖彩的結果。現在從她臉上的表情,他清楚地看出,她認為如果再去買彩票就是一種罪惡了。可是要知道他保證過要去買彩票的,而且要叫他拋棄希望也是很難的。就才是第一次搖彩,運氣已離他這麼近,簡直已到了門坎邊了,下一次它一定能叩門而入的。第一次獎金總是很少,以後會越來越多的,特別是最後一次搖彩。今後他必須假裝不再去買彩票,而背著老婆偷偷地繼續買下去。

他以後就得這樣做。

如果這種新的欺騙行為,還引起了他微弱的良心責備,那麼另一種想法就很容易地把它壓下去了:如果將來有一天當他告訴她他們已變成財主這一驚人消息時,她將多麼高興啊。

這一次帶來的失望又使他變得憂鬱和沉默寡言了。孩子們喜歡他在那個星期六和星期日的樣子。就在第二天晚上,當他吃好飯以後,他們又悄悄地走到他身邊站下來,好像有所期待,可是這回他一點都沒有理會他們。

他曾嚐試過端正自己的品行,可是連一點用處都沒有。所以他就解除了加在自己身上的約束,一切都照老樣子進行,甚至還更要壞一些——仿佛在竭力補償過去所錯過的一樣。每星期六,他就叫兒子一個人把工錢送回家去,自己到小飯館裏去,身邊留下了比以前更多的錢。而且現在他連工作日有時也上小飯館去了。

如此一來,家庭的經濟情況馬上受到了影響。他的老婆必須精打細算,好把日子勉強打發過去。起初她隻是在自己和孩子身上節省,但沒過多久,如果再像以前那樣用各種各樣可口的飯菜來款待丈夫也辦不到了。這很使他生氣。有一天晚上,他吃醉了回來,就罵他的老婆和孩子,說他們在啃他的老骨頭啦,為了要吃飽他們的肚子,看來他隻好餓死啦等等。清醒的時候,這樣的話,他是絕對不會說的,而且心裏在暗暗責備著自己竟說出了那樣的話來。

他的老婆依然悶聲不響,勉強地盡力使他們的生活能對付過去。她還不知道他照舊買著彩票,不過她知道他瞞著她暗中買著伏特加,因此她索性建議他還像以前一樣由家裏帶了酒去。

“現在天氣這樣冷,喝一點燒酒對你不會有什麼害處。”她為了不著痕跡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