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長風怒目喝罵:“你這無恥的老太婆!明知我幫主今日內力耗盡,卻來撿著現成便宜!你自負天下無敵,那便另約時日比過!”
童姥嘿嘿冷笑,並不理會,說道:“我從一數到十,你如不答應,那大夥兒一塊兒死了便是。我老婆子年近九十,又能和仇人同日斃命,更有何憾?一、二、三……”
喬峰始終沒向這種人瞧一眼,忽然站起身來,向東走出幾步,望著天邊遠處。此時甫當破曉,但見天地交接處一片亮紅,太陽冒出,金光擴溢,下麵雲彩被日光映成道道白虹,奇麗變幻,絢美多姿。眾人見他在這當口兒忽然觀起了日出,都感奇怪。待得童姥數到十時,太陽已如一個大赤盤一般懸掛天際,照亮了長空,照亮了大地。喬峰轉過身來,向溪陳二人說道:“溪長老,陳長老,你二人領同總舵兄弟們,護送老幫主回歸分舵。”此言一出,眾人已知他決定接受童姥的挑戰。溪陳二人同聲急道:“幫主,你不可……”喬峰揮手打斷二人話頭,說道:“聽我號令行事。”這句話說得平平靜靜,但自有一股威嚴,叫人難以抗拒。溪陳二人隻得含淚答應,溪長老負起汪劍通,二人大踏步向南走去,幾十名總舵弟子隨後。童姥的手下紛紛讓開。
吳長風更早淚流滿麵,知道幫主明白自己的心意,絕不舍幫主而獨生,是以並不令自己一同離去,那正是江湖上最堪寶貴的“生死義氣”。喬峰目視溪陳二人去遠後,又走到李秋水身前,為她解了穴道,說道:“你也走吧。你雖非良善之輩,但今日卻也不該便死。不過我卻有幾句話跟你說。”李秋水迷迷惘惘的站起身來,凝望喬峰。
喬峰緩緩地道:“我有一位至交好友,是個讀書人。他自負才華橫溢,蓋世無雙,可是他的文章卻不受世人賞識,但他從不氣餒,永遠充滿自信。他曾說:“一個人不論學文還是習武,最要緊的便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文章書籍之物,猶人之精神食糧,假使寫文章的人都隻為了私利而迎合世風,視低俗末流為堂皇正道,奉奇邪異怪為無上法寶,忠義氣節、人性情感,一概棄之如履,甚至連技巧和文字都不講,那麼這世界還成什麼世界?烏煙瘴氣,流毒無窮,世風日下,人心頹喪,隻怕我中華文字的精髓亦將消亡殆盡。
“我這位朋友生性疏狂,他這話或許有些偏激,再者我是習武之人,不懂寫文章的道理。但我仔細想來,這話於我們習武之人而言,可算得金玉良言。我們勤修苦練,學得一身武功,固是為了安身立命,卻更當以之行俠仗義,令好人長壽,壞人遭殃,進而為國出力,保境安民;縱使不能如此,也當潔身自好,不做傷天害理的歹事。那些為了私欲而不顧良心道義,仗武逞凶、威福自用之人,實為世間最大的敗類。你這位師姐惡毒心狠,將旁人虐待得豬狗也不如,早已不能稱之為人,今日我喬峰明知一死,卻也放她不過。她便今日不死,但惡有惡報,這種人終究也無好下場!
“你與她之間的仇怨我並不清楚,為了報仇,狠辣一些本來也沒什麼,但我瞧你行事,心計之險跟她不相上下,武功本領亦在伯仲之間,我說這些話,隻是為了勸你一句,不要成為另一個她。或許我這是杞人憂天,更不知我這些話你能聽進幾句,但總是誠心勸誡。你這便去吧。”
李秋水怔怔地聽完這番話,目中露出感激之色,默默地回身向南走去。走出幾步後,忽然轉身奔到喬峰身前,雙手捧起了喬峰的右手,緊緊握住,說道:“謝謝……謝謝你!你是真正的好人!”喬峰隻覺她手掌溫軟滑膩,心中也不禁微起異樣感覺,便在此時,忽覺她雙掌掌心之中各有一股渾厚的熱氣湧出,從自己掌心及腕上穴道傳入右臂,隨即沿臂而上,湧入胸腹之間。耳中聽得她一縷極細的傳音說道:“我師姐的武功厲害之極,你自己小心。我隻能這般幫你一下。你的話我會謹記,除了對付我師姐,不會胡亂殺人。我……我……為什麼不晚生六十年……”突然回身奔出兩步,身形縱起,飛身去了。
喬峰不禁一呆,她說“我為什麼不晚生六十年”,那是什麼意思?但知這女子感激之下,接受了自己勸言,心下甚感喜慰。適才得她內力相助,雖隻片時工夫,但這女子內力深厚,非宋長老之可比,以她送過來的真氣為引,內息稍加通運,功力已恢複至七八成,雖仍未必足以打敗童姥,總也能和她拚個同歸於盡。當下俯身為童姥解了穴道,退開兩步,嗔目喝道:“老賊婆,你出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