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呼吧,”戴奧吉尼斯說道,“我看到陸地了。”
——戴奧吉尼斯·拉爾提斯
蓋爾醫生沉默不語,但透過那雙平靜卻透著精明的灰眸,我能看到他的大腦在快速思索著。
西格麗德驚叫道:“馬裏尼!你不能——”
葛衛岡開口道:“你們兩人一起杲在圖書室的證言,根本就是謊言!你們其中一人溜出來,朝拉波特開槍。蓋爾醫生,我——”
馬裏尼趕忙說道:“探長,我要提醒你,如果你再次拘捕某人,卻不明所以——我覺得你不知道,不清楚那場火是怎麼放的,為什麼放,誰又有充足的理由而縱火,就是又在瞎猜了。除非——”
“這麼說,你不認為是蓋爾了。”探長那雙藍眼睛的光芒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失望而冰冷的疑惑。
“除非,”馬裏尼堅定地繼續說,“你可以解釋那顆幻影子彈是如何不留痕跡地穿過鋼筋混凝土的,否則,你的結論一定是大錯特錯的——即使你尚未得出結論,除非你可以解釋那顆幻影子彈——”
“別像台喋喋不休的留聲機似的,”葛衛岡厲聲說道,“你有答案了?”
“有了。你能不能坐下,放輕鬆?”
葛衛岡咆哮道:“不能!”
馬裏尼對蓋爾和那女孩子說道:“如果這位急功近利的警官在我結束陳述前逮捕你們任何一個——而且如果他銬錯了人,我可以讓我的律師免費幫助你們上訴,告他非法拘留。一定能大受關注!”
探長怒氣衝衝地坐下,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閃著深藍色金屬光芒的自動手槍,槍口沒有對準任何入,但很顯然,必要時刻手腕隻需輕輕一動。
“我拘捕其他人,”他為自己辯護道,“是為了防止再次發生謀殺案,現在你可以說了!你想坐在那兒,大肆炫耀你的推理能力。那就說吧,他媽的!但如果這房間裏有人輕舉妄動,就會有不愉快的事情發生!”
馬裏尼坐在沙發的正中央,舒舒服服地靠著,舒展兩條長腿。好像一隻吃飽喝足、正在打盹兒的貓一樣,平靜祥和而不加戒備。不過,我敢肯定他即將掀開帷幕,為我們呈上一場精神上的饕餮盛宴,用意識中的巧手展示神奇的魔術。
“在某些不愉快的事情發生之前,”他平靜地建議道,“讓我們來點兒愉快的。我想,來點兒喝的可以增添歡樂的情緒,也能緩解房間內緊張的氣氛。博特,我要不摻水的苦艾酒。開講之前,我要喝點兒。維瑞爾小姐呢?”
醫生的一隻手臂環著她的肩膀。她拍拍他的手,走到椅子旁邊,坐下了。“我要——請給我蘇格蘭威士忌——不要加太多蘇打水。
“醫生?”
“不用了,謝謝。我想聽他的答案,而且這答案一定不招我喜歡。”
“探長?””馬裏尼,最後一次警告你,如果你——”
“好吧。別衝我大吼大叫。沒見過這麼不領情的聽眾。不過——還是讓我們從最開始說起吧,”他慵懶地瞅著天花板,“這起案件的棘手之處在於我們的凶犯犯下——嗯——他或者她——很難選擇人稱代詞。真希望我認識一個沒有性別的人。探長,為了語言簡練,我會使用男性代詞,但是你不要急於行動,好不好?”
葛衛岡輕輕地咕噥一聲,看了一眼正在吧台邊忙碌的博特,說了句:“我要不摻水的蘇格蘭成士忌。”
“我們的這位凶手周圍環繞著,甚至是被淹沒在一群罪犯和企圖犯罪的人當中,盡是些見不得人的肮髒勾當。這些人為了逃避偵查,不得不為凶手掩飾罪行。這一點需要我們牢記在心。毋庸置疑,他們為凶手掩飾,也承擔著風險。”
他點點頭,謝過博特,接過他遞給他的酒,拿在手中,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然後繼續說。
“情況是這樣的:佛洛伊德和阿諾德對琳達恨之入骨。對此,我們可以理解,因為就像阿諾德說的那樣,和她住在一起簡直生不如死,而且她還死死掌控著他們認為他們理應得到的那份斯凱爾頓家族的財產。而琳達的腦子裏裝了太多怪異惡毒的想法,更把仇恨深植在他們心中。她甚至過分到在他們麵前揮舞著遺囑,說給每人一美元作為遺贈,就再也沒有他們的份兒了。她戲弄他們,用她將斯凱爾頓數百萬的遺產留給西格麗德·維瑞爾小姐的事實嘲笑他們。”
西格麗德的杯子從指尖滑落,酒潑灑在地毯上。蓋爾醫生一動不動。
“博特,再為她調一杯,”馬裏尼不加停頓地繼續說,“正如你所知,相比之下,阿諾德有著更為強烈的殺人動機,而且也確實計劃實施謀殺。而由於缺少資金,佛洛伊德也盤算著拿回屬於自己的那份。他把自己僅有的那點兒遺產所得都投入了尋寶活動,賠了個精光。於是他下定決心要琳達出資,來個大翻盤。我可以想象他苦思冥想了好久,直到他無意中發現了一個勸說她的好方法。他發現了她——伊娃·拉波特夫人。”
“他們都在加勒比打撈公司賠光了錢,兩人因此相識。這還是猜測,沒有經過調查。探長,你得去查證一下。如果這個情況被證實是假的,那麼我就要懷疑這裏也有埃拉·布魯克一份兒了。”
“佛洛伊德意識到,如果有能確保引琳達上鉤的方法,那麼就是通靈了。他不知道拉波特是否會和他聯手,但是他依據常理推測,如果在一個靈媒的手心裏放上八百萬美元的分紅,那麼就能買到任何想要的靈異現象。你注意到了,他沒有向她透露他的真正目的。隻是把使者號的故事講給她聽——她就上鉤了,因為她也在加勒比打撈公司虧了錢。人都會落入他人的陷阱。蘭博曾是位身家百萬的犯罪頭子,也落入了騙局——要是他明白過來,非大發雷霆不可!我認識一位世界知名的魔術師——聽了名字,你馬上就知道是誰——他騙人無數,為自己賺得巨額財富,卻又全部賠進了一個子虛烏有的金礦裏。‘老煙槍’莫瑞斯也許是美國賭博史上最著名的人物了,二十年中,他在賭場靠出老千贏得了一百五十萬,其中大部分都在華爾街被一個叫做康納利·萬德畢爾特的壞蛋卷了去。騙子也會受騙。拉波特在小黑屋裏愚弄了多少學識出眾的調查評審,但是——”
葛衛岡不耐煩地打斷他。“你非要如此詳盡地證明你的觀點嗎?”
馬裏尼轉動著手中的杯子,好像凝視水晶球一樣盯著裏麵的液體,等著他說完。“拉波特相信了他的話,”他冷靜自若地接著說,“隻不過她這次留了個心眼兒。她剛剛損失了七萬五千美金,琢磨著這次可以交上好運。那閃閃發光的八百萬美金可能就如佛洛伊德假定的那樣躺在河底,但是她也要確保投入的打撈經費不會竹籃打水一場空。佛洛伊德獨自一個人算計著她,而她也企圖欺騙他!她找來玻璃眼喬治,冒充海底作業專家兼發明家埃拉·布魯克,讓他擺出一堆天花亂墜的理由來說明為什麼打撈工作至少需要二十萬美元的投資,並且幫助她偽造靈異現象。但是佛洛伊德並不知情。他以為他是個貨真價實的專家,暗自慶幸自己的使者號移位理論得到了支持。當然,他不反對增加打撈經費,正合他的意思,因為那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佛洛伊德這個業餘騙子班門弄斧,在兩個專家麵前玩起了騙術——這兩個專家可不是他以為的那種專家。”
“不錯,”葛衛岡說,“聽起來頭頭是道,但是你是怎麼在佛洛伊德死後知道這些的?難道你也通了靈?”
“沒錯。一會兒我將表演真正的通靈術,通靈的結果可以印證我所說的每句話。但是不管你相信與否,我都要讓你明白這些事實都是我推理得出的。這並不太難。顯然,假幣和偷來的古董表明這是一場騙局,佛洛伊德從未相信過自己的使者號故事。如果他確實認為自己找到了真正的沉船位置,他決不會用假證據來危及那筆可能高達八百萬的進賬。這隻能說明他覬覦的是打撈經費本身。而且,如果他知道埃拉是個假專家,他絕對不會在自己潛下一百一十公尺深的水下時,讓他在上麵儆助手。照這樣推斷,因為他以為埃拉是個真的,那就意味著他盤算著卷走打撈經費,欺騙拉波特和埃拉;相反的,他對埃拉的假身份一無所知,又證明了拉波特和布魯克也算計了他。”
“但是我們不是已經確定,”葛衛岡提出異議道,“除非這位凶手知道埃拉是個冒牌貨,否則他不會想出篡改潛水時間圖作為謀殺方式的,對嗎?既然拉波特和布魯克連佛洛伊德都瞞著,還有誰會……難道瓦托斯也在這騙局中摻了一腳?”
“不,上校不是騙子。我們的確已經推定凶手知道埃拉是個冒牌貨,凶手絕對知道,一旦你解開他是如何得知這一情況的,你也就破了案。想一想吧。”
馬裏尼嚐都沒嚐手裏的酒,就把杯子放在兩腳之間的地板上。他從衣袋中掏出一支香煙。一直安靜地站在我的椅子旁邊的博特,拋給他一盒火柴。點燃香煙後,馬裏尼繼續說。
“查爾斯·蘭博先生一上場,故事情節就更為複雜了。他帶著兩把槍,尋找一座島棲身,因為他也飽受困擾。不是像琳達那種意想中的恐懼,而是實實在在的恐怖。在我的推理過程中,蘭博始終是個頗為棘手的問題。我意識到,他對警察的厭惡表現為剪斷電話線,鑿沉小船,襲擊上校,說明他心裏有鬼。直到你查明了他的身份,我才清楚原來他是害怕被黃鼠狼麥克或是機關槍喬伊或是其他什麼人抓到。他想要一個視野開闊的居住地,一個安靜有護城河環繞的避難所。如果蓋爾醫生允許,我想深入到醫學領域談一談,也就是對他的那些粉紅色的小藥丸做出解釋。由於工作的關係,他不得不扮演一個冷麵無情的殺手角色,一直壓抑的情感使他的消化係統出了問題。正如吉爾伯特和蘇利文的《彭冉海盜》一書中所說的那樣:
‘雖然我們手段殘忍,
搶奪偷盜無惡不作,
但我們也同樣覺得,
我們內心感情豐富。’”
一旦馬裏尼談到吉爾伯特和蘇利文,就很難收住話頭,但這一回探長憑借一個足以刹住一列火車的瞪視,令他回歸了正題。
“海盜,”馬裏尼仍然不死心地說,“你想沒想過這起案子可以取名為《海盜謀殺案》?從聲名狼藉的斯凱爾頓船長開始,到臭名遠揚的蘭博船長結束,再加上大副拉波特,二副布魯克——現代版的海盜故事。”
葛衛岡輕聲嘀咕著帶著凶兆的苛責話語。馬裏尼領會了他的意思。
“那些陰謀家,”他說,“對蘭博的惡名一無所知口探長,當你告訴他們時,他們看起來麵色慘白。他們以為他是個硬心腸的商人,一位退了休的經紀人。一開始,他們也不能確定他們的這出通靈騙局對他會不會管用。但他不是什麼經紀人,也不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科西嘉人,而且非常迷信。降靈會的靈異現象令他大為恐懼——受到良心的譴責。我很驚訝他竟然還有良心!不管怎麼樣,佛洛伊德、拉波特還有布魯克決定把他作為另一頭待宰的羔羊——對不起——不小心說漏了嘴了。”
“但是,在已成定局前,他們談到冷冰冰的金錢時,他那商人的直覺亮起了一盞紅燈。他想找個毫無利害關係的潛水員——而不是他們起初建議的佛洛伊德——下水做預先調查。他要的是實實在在的證據。琳達見他猶豫不決,自己也不做決定。”
“必須得馬上做點兒什麼。他們行動了,想辦法拖住他,直到他們把證據準備好。他們偷來了使者號上的古董,下訂單製作假幣。眼看著他們垂涎已久的二十萬美金就要到手了.如果埃拉那唬人的設計圖和吸附裝置模型不夠作為這場騙局的誘餌,那麼他們就再提供一些。”
“於是,凶手抱著一定的殺人動機——我們稍候再討論——展開行動了。”
“他知道埃拉是個冒牌專家,也清楚佛洛伊德要潛水在沉船上傲些手腳。他打印了那張潛水時間表。當然了,這並不是萬無一失的好辦法,佛洛伊德或者埃拉可能會對表格起疑心——但他還是決定試一試,而不願以很可能是血淋淋的謀殺方式親自動手。他不想弄髒自己的手。即便時間表的詭計被戳穿,佛洛伊德也隻會懷疑布魯克或拉波特——這樣也很好。他的動機之一就是粉碎這場騙局。如果這些陰謀家起了內訌——再好不過了。他可能用不著殺人了。”
“但如果成功了——正如發生的那樣——布魯克會發現自己進退維穀。這又是一個對這個騙子團夥的致命打擊。因為佛洛伊德是死在潛水時,布魯克害怕暴露自己,就會帶著屍體逃之天天。但是,實際上,布魯克並沒有那麼容易被嚇倒。他是個老手,熟悉自己的工作。他立刻習慣性地將他的騙子才智應用到工作中。潛水前,佛洛伊德去了紐約,到埃拉房間裏取古董,製造自己不在島上的假象。事後,他再次進城,為的是脫去深水潛水專用的厚重內衣,然後,再堂而皇之地坐出租艇回來。但是他遲遲沒有回來,埃拉開始擔憂,就溜進城察看。他發現佛洛伊德死在了飯店的房間裏。那可不行,他腦子轉得飛快。他移動了屍體,采取了一些聰明而且直接的方式來拖延查明屍體身份的時間,並且讓人們相信雖然佛洛伊德失蹤了,卻仍然活得好好的。他寫好信,用我們所謂的‘回旋鏢’方式把信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