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陽光充沛的午後。
東十二懶懶地躺在葡萄架下的太師椅上,隨手摘下未成熟的葡萄往身上擦擦就送到嘴裏,另一手拿著本小冊子悠閑地扇著涼風。
一雙粉雕玉琢麵貌一般無二的少年垂手斂容立於藤椅兩側。
右側的少年隱含怒容,但又不得不忍氣吞聲。
左邊的少年笑臉眯眯,時不時地打一個哈欠。
他們是江湖上最大的情報組織——“密探聯盟十三幺”北方首領紅十一的旗下,按例來向本年度總會長東十二報告工作進度。鑒於東十二其人一向喜歡胡言亂語,紅十一的心腹阿右,已經事先摘錄下要緊的大事整理成冊,直接請他過目。偏偏那個人一臉悠哉,拿著他的心血當扇子玩。上下有別,他又不敢動怒。
寶貴的時間就這麼慢慢消耗在太陽底下點滴流逝。
可惡的葡萄架和它的主人一樣自私隻籠罩住那個東搖西晃的太師椅。害得阿右不一會的功夫已經汗流浹背。即使這樣,他也咬緊牙關,絕對沒有催促東十二幹正經事的打算。
誰都知道密探聯盟十三幺裏最可怕的是洛十三。最愛捉弄人的卻是眼前這個東十二。你越著急他就越逗你。和他比耐心,就得比他更沉得住氣。
阿右打定主意要出人頭地。
總有一天,把這個傲慢無禮的東十二踩在腳底。
因此,現在嘛。
他忍、他忍、他忍忍!
這時候,他的寶貝胞弟阿左,打了一個長長的嗬欠從白日做夢睜著眼睛也能睡覺的狀態裏醒了過來。
“老大應該已經成仁了吧。”他皺皺鼻子,眨著才睡醒的美眸,茫茫然地張望左右,“哥哥,我們回去吧。”
“你什麼意思?”
捏在指間的葡萄咚地掉了下去,適才還懶洋洋的美少年刷地別過頭,幾乎曳地的長發隨著轉身的動作飛掠而起,險些刺痛阿左阿右的眼睛。兄弟二人充滿防備地同時向後退。
向來以捉弄別人為樂的東十二此刻大張著稍嫌愚蠢的嘴:“阿左!老大成仁是什麼意思!”
“哼。”阿右皮笑肉不笑地扯動嘴角的肌肉,陰陽怪氣道:“我一早就寫在書麵報告裏呈遞到您手中了。”他意有所指地揚了揚下巴。
東十二忖疑地看了他一眼,終於把視線落定在手中的小冊子上。
“……四月初,紅十一遭苗人追殺。閉門出逃下落不明?”念到最後他忍不住揚起語調。
“對啊。”阿左懶洋洋地托著可愛的臉頰,露出一個甜甜的酒窩,“所以我們來通知你一聲呀。”
“拜托!”東十二一把扯住阿右的領口,把他揪到自己麵前,點著他的腦袋厲聲撻伐,“你家老大被人追殺你們還這麼悠閑跑來擺一副沒事串門的姿態??”雙眸圓睜,東十二氣急敗壞。
我們一早就說過有十萬火急之事前來拜訪總長閣下了。阿右暗中翻了個白眼。再說,如果沒有緊急大事誰會來踩這個變態的門檻。明明是他自己要擺譜耍大牌。
“不用緊張啦。”阿左笑眯眯地望著劍拔弩張的兩個人,“以前鬼見愁先生說過,老大今年紅鸞星動。不成功便成仁。反正是命中注定。”其他人想要幫忙,也沒用吧。
“呸!”東十二毫無美少年形象地叉腰怒喝,“師傅也給我算過!他說我命中注定會娶一個名字裏帶有亮字的紅衣女子!這分明就是在暗指紅十一!她就算那啥啥星動也隻能和我!”
“原來你真的喜歡老大啊。”阿左目瞪口呆,“可是老大比你要年長啊。”
“呸呸!”東十二一腳踩住藤椅,一腳支在地上,像個江湖痞子一樣亂吐口水,“女大三抱金磚!我和紅十一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天生一對地造一雙!誰敢說我們不般配我滅了小丫的!”他驟然瞪向阿左,叫囂道,“你敢嗎?”
“不敢。”阿左怕怕地波浪鼓似的搖頭。
“你敢嗎?”他接著向阿右怒喝。
“問題老大的名字裏也沒有亮字啊。”阿右繼續陰陽怪氣。專心潑東十二冷水。如果要讓老大嫁這個人,那還不如他發揚精神娶了老大造福世人呢。
“那是因為紅十一和我一樣都是師傅撿回來的孤兒!壓根就不知道自己本來的名字是什麼。”東十二義憤填膺言之鑿鑿。他的師姐,他的紅十一,他命中注定的戀人!怎麼能夠和別的人……
“等下。”東十二警覺地拍著腦門恢複清醒,悻悻然地瞟了眼阿左,“哼。差點被你騙過!紅十一被追殺又不是一次兩次了。我們江湖聞人吃的本來就是風險飯!憑什麼這次她就要紅鸞星動。警告你哦。”他點上阿左的鼻尖,“別仗著長得可愛我就不敢打你哦。”
“阿左沒說謊。”阿右橫臂一伸,阻擋在東十二與阿左之間,“半個月前我們最後一次見到她時,還幫她演了出俠女救美男的俗戲(詳情請參見《英雄息怒》)。她已經和那個追殺她的苗人結拜了。然後就與我們失去了聯係。沒準現在從結拜已經上升為拜堂了。”他幸災樂禍地說風涼話,“看在我們大家兄弟一場,才告訴你哦。”
“騙人——”
東十二倒吸一口涼氣。美貌驚人的臉蛋突然顯現小孩子的惶恐慌張。事情不該是這樣的。雖然紅十一總是對他的告白視若無睹當成玩笑,但他一直堅信著,總有一天,師姐會張開雪亮的雙眼,對他存在已久的美貌驚為天人。然後,他與她兩相攜手,從此笑傲江湖。成為一對傳說中的俊男美女,創建名滿天下的聞人幫派。統籌於心千秋萬代一統江湖的夢想還沒有來得及實現,她竟然——
一時間,東十二悲從中來淚灑衣裳涕滿襟。
“東、十、二!”
阿左探身,伸出五指在石化的美少年麵前晃動。
“嘖、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哦。哥哥。”
“這種敗類就是密探聯盟的總頭目。可見我們失業也隻是早晚的問題了。”阿右不屑地冷瞥。
“哎?”長相一樣卻更為可愛的阿左不解地點點臉頰,“那你為什麼還要來特意告訴他,不是想請他幫忙找老大麼。”
“別傻了。”拉起弟弟的手往外走,阿右涼涼的聲音從瞬間枯萎的葡萄樹不斷飄落的枯葉中傳來,“告訴他當然是為了打擊他呀!我壓根從頭到尾就沒指望過這種人。”
“哇哦。阿右你好酷!我又一次的迷上你了。”
“那正是我如今唯一的不幸……”
兩個人的聲音漸行漸遠直至消失。
而沉浸在“準失戀”狀態中的東十二還沒有能夠清醒過來。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一隻烏鴉飛過頭頂。呱呱的叫了三聲。東十二才好似大夢初醒般地握緊了雙拳,“——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英雄不是不流淚,隻是未到傷心時。東十二掛著兩行清淚,念著劉備三顧茅廬時諸葛亮前輩的名詩,徑自給自己套入一個偉大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