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麵所說的最後一封信是弗蘭納裏寫給她年輕時相識、後來成為終生朋友的劇作家梅阿裏阿特?李的。信的字跡潦草,幾乎無法辨認,弗蘭納裏死後在她的床頭櫃裏被發現,由她的母親寄出。信的內容是對當時正為匿名電話困擾的李提出誠懇的切實的建議。自己在臨死之前還為朋友操心,這就是弗蘭納裏。
躲在陰暗角落裏的卑鄙者和那些本性暴露無遺的家夥同樣惡劣——也許是更壞的人。對匿名電話不能采取漫不經心的態度。雖然心有所懼,但必須保持警惕,繼續做您的事吧。如有必要,可報警。也許這才是對那個家夥的開導。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把我的短篇小說寄給您。心情一直極壞,無法打字。
編輯書信集的也是弗蘭納裏的終生朋友薩利?菲茨傑拉德。他認為弗蘭納裏除了小說家的藝術習慣外,還具有第二個良好的習慣,就是“生存習慣”。他說:弗蘭納裏“不僅行為,而且內心氣質和優秀的活力都逐漸在看得見的事物、生存的活物上反映出來,並賦予特性,而其本身反映在她的言行上。”她的這種“生存習慣”在信中也表現出來。上麵那封信不就是一個樣本嗎?
我還一直考慮能不能使用淺顯易懂的語言表達上述含義的“習慣”。現在想出來的是“個性”這個詞。如果通過具體人物分析的話,也許更容易理解。
森安信雄博士為光做手術,而且後來一直關照他。我寫過一篇文章《慎直的幽默》談論我對他的感受,這不僅僅是不多的隨意聊天的機會裏得到的感受,他表情嚴肅憂慮地對我說明光的手術以及愈後情況時,當時我沒有感到幽默,但後來回想起來,他無疑還是一個“慎
直的幽默”的人。
他的一個女兒正在學醫,好像對研究皮膚病很感興趣。他告訴我這件事時,目光少有地溫和。他極少托我辦事,有一次他請我給日本大學醫學係的學生講話,我想聽眾裏有他的女兒。他在講話中說皮膚科是醫學研究的尖端領域,洋溢著年輕的研究員般朝氣蓬勃的表情。那個時期,我正在閱讀有關免疫學研究最新成果的科普讀物,覺得森安先生的話很有道理。在我的記憶裏,那時他表現出具有“慎直的幽默”的學者神情。
現在回想起來,各種場合的“慎直的幽默”正是體現出森安先生的個性。正如上麵所說,森安先生的“個性”大概也是深深植根於小學、中學、大學的教育環境,當然也繼承了父母親的性格以及家庭的氛圍。應該說並非有意識地,而是長期無意識中耳濡目染的影響,形成他後來的品德。
後來,他選擇醫學作為自己的研究對象,實踐中治療疾病,救死扶傷,解除許許多多的患者的痛苦,同時教育學生,傳之後人。在這個過程中,他是有意識地造就自我。另外,他在醫學國際會議上發揮的作用也是一個因素。在這個過程中形成的森安先生的個性應該無比博大。
從患者或者患者的家屬這個角度來說,自然首先相信森安先生作為腦外科醫生的淵博學識和精湛技術,但通過與先生的頻繁接觸,發現他的個性更是激勵患者的力量。森安先生的高超醫術自然不會變化,但如果先生突然變成一個個性缺陷的醫生,那麼患者及其家屬將會多麼困惑啊……
這樣具體地來看,弗蘭納裏?奧康納在傑克?馬利坦的基礎上提出的“藝術習慣”以及“生存習慣”的“習慣”可以與一個人的個性明確地結合在一起。顯然,一個人的個性是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接受其經曆、家庭、學校的環境等一切條件的影響,長期積累的結果。
當他從事一項充滿困難的新的工作的時候,個性將成為從根本上支持、引導他的力量。然而,人們自然要問:雖然本人的確會意識到自己的個性,但能否積極主動地調動這種個性為自己開創新局麵呢?
如果再回到藝術習慣,自然就會得出明確的答案。當我們麵對一項十分困難的工作的關鍵時刻,千方百計,努力奮鬥,經曆無數次的失敗,而一旦獲得成功,作品完成,就會發現自己表現出一個從未達到的新世界。這是我們平時積累的藝術習慣的結晶。我根據自己的經驗,覺得如果弗蘭納裏?奧康納處在這個時候,我可以與她同聲相應:是的,您說得完全正確!
這樣的話,生存習慣在我們日常生活的困難時刻不也造成同樣的效果嗎?個性肯定使他的將來大有發展成為可能。
於是,我尊重自己、家人的個性,大家互相尊重,並逐漸深化、磨煉,以此作為教育的手段。說“那就是他的個性”,的確有時含有貶斥或輕蔑之意。但這不是反而潛藏著促使對方重新評價、重新理解的積極因素嗎?的確,人很難重塑自我,但我經常從許多優秀人物身上發現如同殘留的傷痕一樣的過去的個性,倒讓我尊敬之情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