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夫人沒有放手,抱著薑慎繼續哭泣,她的丈夫已經快四年沒有回家了,她雖然思念,但是從不像此刻如此心神不安,我了解她的丈夫,大漢天下是她丈夫的一切,大漢亡了,她的丈夫會在哪兒?
涪縣魏軍大營,薑維在自己的帳內用手指輕輕彈彈自己的佩劍,指尖彈到劍上發出“叮叮”微響,薑維感覺自己的劍都快鈍了,這是他一生第二次身在異營,第一次是他投降大漢,第二次則是現在,不過不同的是,以前剛到大漢軍中,大漢將士對他更多是好奇和排斥,而如今在魏營,他感覺到魏軍將士對他的卻是仇恨……的確,想想這盡二十年來他九次伐魏,不知道有多少魏兵死於他的劍下,也許很多死者就是這個營裏士兵的父親,兄弟,可能在這個魏營中唯一不同的是句安,句安看見他每次都是躲躲閃閃,避而不見。準確來句安不應該是魏將,句安以前也是大漢將士,隻是因為他當年麹山二城的錯誤部署,連累了句安,李歆早“降”了魏軍幾年。
他在魏營,意外的有兩件事,一件是鍾會對他的禮遇超乎了他原先的任何想象,不但把他交給魏軍的大將軍印號節蓋全部歸還於他,還和他出則同車,坐則同席,完全不在乎周圍魏軍將士眼神中的不解與疑惑,好像在鍾會心裏他不是一個剛到魏營的降將,而是鍾會的一個知己故友,不過這樣反而讓他安心,他本就是想借暫投降魏軍來保存他的盡五萬兵力,現在鍾會能善待大漢降兵,他也放心了。另一件事是一次鍾會在大宴眾將時,酒後對身邊的長史杜預誇獎他,“以伯約比中土名士,公休、太初不能勝也。”當時他不明白鍾會為什麼拿他和諸葛誕、夏侯玄相比,這兩人皆是以前司馬昭的心患,也皆是死於反抗司馬昭,但他三十多年的朝政經驗慢慢告訴他,傳聞中鍾會見利忘義看來並非虛言,而且慢慢的相處,他發現在這個四十歲的年青人心中,因為輕狂有著對鄧艾的很不滿,更有著不可測的野心。他忍辱負重請降,無非就是想等待時機以求複國,他開始覺得這個機會離他並不遙遠。
“薑將軍,鍾將軍找你!”一個士卒走進薑維的營帳,向薑維報告道。
“我知道了,勞你回稟鍾將軍,我立刻就去。”薑維說完放好自己的劍,向鍾會大帳走去。
鍾會大帳,帳內就隻有鍾會一人,鍾會正很是高興的看著桌上的一份表文,薑維見後頓時覺得詫異,還記得十幾天前,洛陽派使傳旨,因鍾會的平蜀戰功被認為在鄧艾之下,鍾會隻封為司徒,進封縣侯,增邑萬戶,封子二人亭侯,邑各千戶,而鄧艾卻是被封為太尉,增邑二萬戶,封子二人亭侯,各食邑千戶,鍾會當是就心有不服,使者一走就大罵鄧艾是匹夫,幾日來悶悶不樂。
“伯約,你來了。”鍾會見薑維來了,很是高興。
“君侯何事如何高興?”薑維問道,快一月的相處,薑維和鍾會已經少了客套。
“伯約也一定會高興,”鍾會有些試探的看看薑維,“鄧艾危也!”
薑維聽候臉色沒有露出什麼喜色,“君侯何以知道?”
鍾會大笑道,“伯約難道忘了不久前鄧艾在成都私封蜀中官吏一事?”
薑維聽候仿佛心中猶如針紮,但是他臉上並沒有表示出來,“當然知道。”
鍾會繼續笑道,“相國對此事很不高興,可沒想到鄧艾居然還毫不收斂,繼續上表說為了以後伐吳大業,要厚待劉禪,封劉禪為扶風王,另外留隴右兵二萬人和蜀兵二萬人造船,以做日後伐吳之用。”
薑維聽候心裏浮出一絲複雜的心情,鄧艾要表陛下為扶風王,那陛下應該是安全的,但傳聞司馬昭多疑,鄧艾居然不但加封原大漢官吏,還想留兵,這不是自找死嗎?薑維經曆了三十年多年的宦海沉浮,他明白鍾會在高興什麼?
“前幾日,相國還專門遣衛瓘傳話給鄧艾,讓他做事切莫獨斷專行。可鄧艾卻上表……”鍾會不屑的拿起桌案上的表文,遞給薑維,“這是我剛才派人截獲的,你看吧。”
薑維讀著鄧艾的表文,表文上寫的是鄧艾說他剛剛迫降大漢,而大漢離魏國偏遠,所以解釋他私封官吏是為暫時安撫大漢百姓之心,也為賓服東吳做準備,最後他謙虛道他雖沒有春秋古人的氣節,但也決不會以私廢公,以表忠心。不過薑維讀出了表文中鄧艾因偷渡陰平,迫降成都後的自負高傲,心中不免氣惱。不過他同時好奇,鍾會為什麼故意截獲這表文。
“伯約,你說相國看此表文會有何想法?”鍾會問道。
薑維知道鍾會是故意試探於他,但他更想試探一下鍾會是不是真的像傳說的一樣,為求功利,不擇手段,“傳聞司馬相國多疑,相信司馬相國一閱此表文,就如君侯所說,鄧艾危也。”
“伯約看來很想看到鄧艾危亡?”鍾會繼續問道。
薑維猶豫了片刻,鍾會真的會為一己私利而傷國利嗎?這幾日他對鍾會的觀查得出的結論是是,“鄧艾使我成亡國之臣,我有不恨之理嗎?”
鍾會聽候滿意得向天長笑,這次伐蜀計劃本就是他幫司馬昭籌劃,而且漢中也是被他打下,鄧艾僅憑他和薑維相持劍閣偷渡陰平成功就獲得首功,他怎會甘心,而且這次伐蜀,他第一次手握重權,一旦回長安,這大權不是又要歸還司馬昭,但如果不還了,他現在手握十五萬兵權,又得到薑維和他手上的兵力,司馬昭能耐他如何……但無論如何,必須先踢開鄧艾這個擋路石……“伯約,你不了解相國,如此表文相國也許會生氣,但是可能還不會治鄧艾的罪,但是如果表文的語氣不是如此明忠心大義,而是矜負傲慢,那就難說了。”鍾會說完,嘴角一絲冷笑……
薑維心裏暗喜,看來他賭贏了,“看來天還暫不亡鄧艾……”
“天不亡他,不代表我鍾會不能亡他!”鍾會眼中閃過一絲陰狠,他可是善於模仿他人筆跡……
魏元帝景元四年年末,正當魏國朝野準備歡慶新年時,洛陽的司馬昭收到兩份表文,一份是鄧艾上表的,鄧艾的表文中不但不理會司馬昭“不要獨斷專行”的警告,還自誇自己所作之事合情合理,表文中的語氣更是居功自伐,毫無臣下之禮,司馬昭看後大怒,而另一份表文是鍾會和其他一些伐蜀大將聯名上奏的,稱鄧艾在成都整兵屯糧,收買人心,實則是有謀反之心,司馬昭看後,認為蜀地剛剛平定,而鄧艾種種表象的確有謀反的嫌疑,於是為防萬一,於魏元帝鹹熙元年正月一日,春節剛剛來臨之際,秘密下詔給益州的衛瓘和鍾會,讓他們立刻押解鄧艾回洛陽,由鍾會代替鄧艾坐鎮成都,暫時管理益州!
“鍾會,今天這筆帳我記下了!”衛瓘在前往成都的路上心裏不停的對鍾會咒罵,他因為上次被司馬昭派來益州給鄧艾傳話,所以到了成都,可鄧艾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不過想想,鄧艾這個狂妄之徒如今把誰放在眼裏了,他一氣之下就去了鍾會大營,鍾會開始對他還是禮待,但昨日相國下詔,讓他和鍾會一起擒拿鄧艾送回洛陽,鍾會卻以他是監軍,廷尉為由,把擒拿鄧艾的事情完全推給了他,他手下隻有一千人,鍾會派他獨自去擒拿鄧艾,明擺著想讓鄧艾欺他人少,抗命不遵,鍾會更好讓鄧艾罪加一等。不過他這樣孤身而去,如果鄧艾真的翻臉不認人,他豈不是“羊入虎口”……不過衛瓘心裏忽然冷笑,因為他覺得鍾會好像太小看他的本事……
衛瓘從涪縣趕到成都城外,已經是快入夜了,衛瓘身旁的一個心腹向衛瓘問道,“衛大人,我們就這樣立刻入城嗎?”
衛瓘笑笑,“不用。”衛瓘從自己的車上跳了下來,如果他就這樣去擒拿鄧艾,不是去找死嗎?“你讓其他人在城外等著,你陪我趁夜悄悄進城去。”……
衛瓘來過成都,清楚的知道鄧艾自從迫降成都就天天在蜀宮與眾將飲宴,然後一覺睡到天亮,成都晚上的事務都是由他原來的部將打點,衛瓘悄悄進入成都後,讓他的心腹不準驚動鄧艾,以宣詔使者的身份秘密聯絡鄧艾從部,向鄧艾的部屬傳令道,他是奉詔擒拿鄧艾回洛陽,知道與他人無關,如果爾等歸順官軍,爵賞不變,敢不歸順,誅及三族!鄧艾大部分手下看衛瓘手有詔書,到了第二天天亮,鄧艾還在自己房裏做夢時,成都軍隊大部分全部歸降了衛瓘。衛瓘見大局已穩,返回城外,坐上的宣詔使者的官車,帶著一千多官兵,去蜀宮擒拿鄧艾。衛瓘到時,鄧艾還在床上酒醉未醒,直到衛瓘向鄧艾當場宣讀完詔書,鄧艾才弄懂洛陽懷疑自己謀反,準備將他押赴洛陽,頓時心中覺得冤枉,但無處可訴,也隻有對天長歎,“艾忠臣也,一至此乎!白起之酷,複見於今日矣。”
“鄧太尉,看來你是清楚了,”衛瓘冷笑道,“來人,把鄧艾和其子鄧忠押入囚車,立刻押回洛陽,交於皇上和相國發落。”
“衛大人,且慢!”忽然,鄧艾的舊將牽弘,師纂,王頎和一群士卒跑了過來,把衛瓘圍住,他們是今天早上才聽到消息,牽弘向衛瓘說道,“衛大人,鄧將軍忠心為國,絕對沒有謀反,還請衛大人查清楚此事再押赴鄧將軍回洛陽。”“是呀,衛大人,此事一定是奸人誣陷,還請衛大人明察。”王欣也忙求情道。然而師纂卻閉口無話,他隻是碰巧來看看熱鬧,其實這次司馬昭相信鄧艾謀反,除了鍾會的聯名上表人數眾多外,還因為那上麵有師纂的名字……
“眾將軍不必驚慌,我隻是奉旨辦事,還請眾將軍諒解,”衛瓘“好意”的向周圍解釋道,“如果眾將軍認為鄧太尉有什麼冤曲,我一定會奏稟皇上和相國,但是如果大家公然阻止我衛瓘,那不是就是故意抗旨不遵,如此鄧將軍更是有口難辯了?”
牽弘,王頎互想看看,覺得衛瓘說得有理,也不再阻撓了,下令士兵散開,讓開了路……
“哈哈……”涪縣魏軍大營,鍾會正狂妄的大笑,“想不到衛瓘還有些本事,我派他去擒拿鄧艾原本是想借鄧艾之手殺他,然後讓鄧艾罪加一等,不得翻身,不過現在的情況也不差……”鍾會一想到囂張一時的鄧艾就被他一支筆弄栽了,心裏少不了得意。
一旁的薑維臉上沒有鍾會的喜色,但是他卻能看透鍾會的喜色,在他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年少輕狂,做事更是不擇手段,心狠手辣,這樣的人一旦有利益在前,忠義之事將可以通通拋之腦後,鍾會伐漢以來,先是誣陷了諸葛緒貽誤戰機,如今又設計誣陷鄧艾謀反,魏軍軍權已經牢牢控製在他的手裏,此刻正是鍾會最得意之時,而且他也注意到,鍾會昨日心裏想的,可能還是絆倒鄧艾獨占大功,可現在鍾會的狂妄表示出鍾會已經不是一個大功可以滿足的了……想到這,薑維故作擔憂的說道,“鄧艾被押解洛陽的確大快人心,不過君侯可擔憂過自己的處境?”
“伯約此話怎將?”鍾會停止了得意,向薑維問道。
“聞君自淮南已來,算無遺策,晉道克昌,皆君之力。今複定蜀,威德振世,民高其功,主畏其謀,君侯還能夠安全回去嗎?夫韓信不背漢於擾攘,以見疑於既平,大夫種不從範蠡於五湖,卒伏劍而妄死,難道他們都是愚臣嗎?利害使之然也。今君大功既立,大德已著,何不法陶硃公泛舟絕跡,全功保身,登峨嵋之嶺,而從赤鬆遊乎?”薑維說道。
鍾會聽候大笑,欣賞的看著薑維,“君言太遠了,我不能做到,且為今之道,也不止這一條路吧。”
“其他看來君侯已經有打算了,無煩於老夫矣。”薑維覺得鍾會都說道這份上,他也不必遮掩了。
“看來伯約來降,不是降魏,而是降我!”鍾會說完,和薑維哈哈大笑,二人已經心照不宣……
魏元帝鹹熙元年正月,鄧艾因被鍾會誣陷,受司馬昭所疑,與子鄧忠被囚押回洛陽,同時,鍾會率大軍於正月十五進入成都,鍾會進入成都後,立刻收編了鄧艾的兩萬隴右兵馬,到此,魏國的伐蜀大軍和蜀國原有兵力,盡皆落入鍾會之手……
十四(下)
264年春成都
魏元帝鹹熙元年正月,司馬昭下詔押解鄧艾回洛陽,又即刻下詔“陪同”魏主曹奐領十萬軍馬前去益州,恐鍾會不能擒拿鄧艾,所以從洛陽發兵以助之。臨走前魏臣西曹屬邵悌求見,問道,“相國,鍾會在益州的兵馬是鄧艾的五六倍,你又何故擔憂此事而親勞益州了?”
司馬昭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反問邵悌,“你還記得去年我派鍾會伐蜀時你對我說的話嗎?如果想起來了就不要亂說了。”然後又意味深長的長歎道,“等我率大軍去了長安,一切就自然明了了。”
邵悌聽後回憶起了當初之事,去年司馬昭派鍾會領大軍伐蜀,他曾憂慮的向司馬昭上言,“鍾會此人見利忘義,而又孤身一人,無親屬家眷在洛陽為人質,未防有變,還是另派他人去好。”可司馬昭卻笑著回答,“如今眾人都說不可伐蜀,隻有鍾會一人說可伐,我不派他還能派誰?至於滅蜀之後,鍾會又還能做什麼?北方將士都會思念故土,而西蜀百姓又對鍾會有亡國隻恨,鍾會還能有所作為嗎?……”
如今司馬昭讓邵悌回憶當初之言,邵悌自然就明白了司馬昭用兵真正的意圖,便不再問話和多說什麼了。
益州成都,鍾會,薑維,鍾邕和丘建正在成都蜀宮裏秘密商討著接下來的事宜,鍾會身在蜀宮,手上又有著一國的兵力,蜀漢的江山,已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當自己身在這個位置,又有能力不交出時,鍾會自然不想再把大權讓出去,而且以他今日的實力,這個位置還可能帶給他更多的東西。薑維和鍾會已經是心照不宣,在鍾會眼裏,薑維背負著滅國之仇,薑維選擇幫助他比選擇投降魏國更容易接受,何況薑維真的投降魏國,魏國就一定會善待薑維嗎?但薑維投降了他,薑維將會成為他坐擁江山的第一功臣,鍾會的心中,人都會倒向屬於自己的利益……薑維麵對眼前年少輕狂的鍾會,心裏也重新燃起複國的希望,鍾會如果謀反,益州就會直接脫離魏國的控製,他甚至有自信以他三十歲的朝政經驗,去“利用”眼前這個年輕人及其手上的兵權,讓大漢江山幽而複明,甚至是慫恿鍾會領兵出長安,攻下洛陽,實現他多年沒有實現的恢複大漢山河的夢想……但不管鍾會和薑維對將來的打算如何不同,可他們反對司馬昭的目的是一致的,現在鍾會掌控著十五萬魏國兵馬,薑維手上也還有盡五萬蜀國兵力,按他們剛剛的計劃,首先由薑維和張翼率蜀兵出斜穀,鍾會自領大眾隨其後。既至長安,令騎兵走陸道,步兵從水道渭水入黃河,五日就可到孟津,再和先前的騎兵會合洛陽,此計若成,則二十多萬大軍出益州如巨石壓卵之勢直撲中原,天下可定。計劃一切周全,但薑維心中認為仍有隱患,他一個多月來留意到,魏軍營內,鍾會雖是魏軍統率,但鍾會手上的大將們全都不是鍾會自己的心腹,鍾會所率的十五萬兵和鍾會也隻是上級與下級的關係,這與他和大漢士卒戰場上血與肉的連係完全不同,如果鍾會振臂一呼,魏軍會甘心的響應鍾會造反嗎?
“司徒大人,”屋外一個鍾會的心腹在門前通報道,“相國的使者來了,說相國有詔書前來。”
“我知道了。”鍾會疑惑的答應道,轉而向周圍說道,“伯約,你和鍾邕,丘建在此稍侯,我去去就來。”
鍾會說完,去接詔了,不過薑維卻很疑心,司馬昭會發什麼樣的詔書給鍾會,鍾會大軍今天才進入成都,不可能是撤軍的詔書,那會是什麼,勞軍?還是吩咐接下來鍾會對成都及益州的治理?鍾會出去不到半個時辰慌慌忙忙的走了回來,臉色寫滿驚訝和擔憂,“伯約,不好了!”鍾會習慣的望望四周,放心無外人後繼續說道,“國相詔書,說恐我不能擒拿鄧艾,已經遣中護軍賈充騎兵萬人徑入斜穀,準備屯樂城,國相自帶十萬屯長安,準備和我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