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恒貞親王怎麼樣?不是刁蠻的學生吧。有沒有欺侮你?”想到皇室子弟固有的劣根性,清光不由得大為緊張。
“唉……我倒真希望他能刁蠻呢。”橘逸勢怏怏不快。雖說善良淳樸是優秀的品質,但身為第二順序的皇位繼承人,這個樣子就很值得憂慮了。
“本來還在想,恒貞親王會不會就是吉祥,結果是我想太多,他簡直像個土陶娃娃般乖巧柔順……”
“哦,大人你好像很喜歡恒貞親王的樣子耶!”
“清光,你那個耳朵八成是水餃,我是在稱讚他嗎?”
“表麵上雖然不是,但你心裏還是很喜歡他吧。哈哈。”他看得出來!不管怎麼說,讓大人和討厭的人朝夕相處就麻煩了,既然是可愛的孩子,就完全沒問題嘍。清光一臉樂觀地想著。
“偶爾我真希望能和你換一下腦袋。”瞟了他一眼,橘逸勢喃喃自語。
“哦?您也覺得我是個觀察力很敏銳的人嗎?”
“不,我隻是想知道笨蛋眼中的世界和我眼中的世界究竟有什麼不同?”
兩個人邊走邊說,宮內景物清幽,正值仲春,嘉木繁盛,習習涼風裏,夾雜著陣陣花香,拂麵而過很是舒爽。宮內的侍女們成群結集站在簾子後麵,透過縫隙張望春色,偶爾掠過一隻飛鳥都能引得她們大驚小怪一番。橘逸勢和清光兩個美男子自然也成了她們點評的對象,當事人雖不甚在意,但不時也聽到了身後傳來年輕女子的低聲調笑。
“大人,有人在看我們呢……”
“自古深宮多寂寥,你那麼大的個子,讓她們看兩眼又不會變矮。當做不知道就好了。”
“不是那種普通的目光啦!”清光不自地摸摸脖子,感覺很奇怪的!
“哦,這就是所謂五感遲鈍的人,第六感就會相應發達的道理嗎?”橘逸勢雖然淺笑著挖苦清光,但還是順著他的視線,回眸一看。宮裏潛伏的魑魅魍魎一向不少,多加點注意總是好事。
簾內人影參差。而橘逸勢回眸一顧的瞬息,仿佛乘借了驟起的風勢。櫻花像雪飄灑下來,簾子被風掀起了一角,裏麵的人同時驚呼著向後退去。刹那,有一位未曾動搖立於原地的少女,肅然美麗的姿態,映入橘逸勢的眼中。
少女有一雙仿若琉璃的大眼。
曾幾何時,有過這樣的對視?不是隔著如雪的櫻花,而在一場淅瀝的春雨中……邂逅的染血少年,絕望的寂寞的眼……
風止,簾子歸於原位,少女無聲無息地退去。隱約聽到有侍女稱她為椿公主……
橘逸勢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清光也難得沒有多嘴打擾。此時,有人繞過淑景殿,一派風流瀟灑的模樣走了過來。正是六衛府的衛門佐。這個人一貫輕浮,看到橘逸勢站在這兒出神,便上前不甚正經地開他玩笑。
“嘿嘿,橘大人有我朝第一才女的愛慕還不知足嗎?怎麼?站在這兒發呆,莫非是看到了中意的美人?”
“哪裏,”橘逸勢垂眸一笑,“倒像是看到了些不得了的東西。”
“咦?橘大人還有陰陽眼嗎?”衛門佐饒有興趣地湊上前,“說來聽聽,衛門府最近更要小心狐精鬼怪。”
“咦?”橘逸勢心念一轉,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衛門府都是英勇之士,也會害怕鬼狐之說嗎?”
“不是,是因為齋宮提前入禁中,衛門府有點手忙腳亂,怕護衛不周呢。”唉,大好春光,他卻隻能忙於公務,將幾個情人全都得罪了。
“齋宮……”橘逸勢狹長的眼閃過一抹冷光,望了望適才少女站立的地方,隨便聊天般地問道,“這次的齋宮是哪家的公主啊?”
“你不知道嗎?是阿保親王的愛女,椿公主。”衛門佐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你的心裏恐怕都隻裝著智子公主吧。嗬嗬,踏歌會上的事可是流傳很廣哦。”
“阿保親王嗎?”對衛門佐的後半句調笑不予理睬,橘逸勢垂下眼簾,淡淡一笑。果然這其中有內幕啊……
待到衛門佐離開,清光才小聲開口:“大人,剛才那位椿公主就是衛門佐說的齋宮嗎?可是那張臉明明是我們遇到過的那個少年嘛……”
“的確有趣。”橘逸勢雙手環肩,壞壞地一笑,“齋宮應該是女孩子,而我們救的吉祥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孩子呢。”
“是啊,傷口還是我幫他包紮的呢。要是女孩子的話……”清光想象過頭,差點鼻血狂噴。
“別去想有的沒有的,”橘逸勢瞪他一眼,“吉祥是男孩子,卻進宮當齋宮。哼,用腳趾想也知道這是阿保親王的計謀。隻是他到底想幹什麼呢……”還有這個吉祥到底是什麼人?難道真是阿保親王的孩子嗎?
“唉,”他抬頭看了看天空,風和日麗,完全沒有暴風雨來臨的序曲,忍不住戲謔地唱了一句:“人間幾度豔陽天哪。”
“大人……”清光遲鈍地問道,“我們是不是所謂的目擊者?”
“錯!”手中紙扇一轉,橘逸勢負手一笑,“我們是局外的看戲人。”
“那麼說,您是打算對這件事保持沉默嘍?”
“清光,你在說什麼啊。”橘逸勢輕鬆地揚了揚眉,“難道我們知道些什麼嗎?”
“……反正清光聽大人的……”
“嘻嘻……別人家門前的雪,可輪不到我們來掃呢。我們即使知道也要裝作不知道啊。畢竟——”拉起一個長音,已經走出皇宮大門的橘逸勢冷冷地回頭環顧身後精巧富麗的重重殿宇,“有些事情,發生與不發生,都對我並沒有好處或壞處呢……”
“正良哥哥,你來找我玩嗎?可是再過一會兒橘逸勢師傅就要過來了……”少年抬起稚氣的臉,認真地煩惱著。
斜倚著軟榻,持著透明筆洗在手上把玩的清秀少年揚起頭,衝弟弟露出安撫的笑容,“就是為了要看看恒貞的師傅才特意過來的。而且恒貞哪,你那個稱呼是怎麼回事?”
昂首望著堂弟的少年,實際上也隻不過是比他略為年長而已。然而周身散發的氣勢卻充斥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味道。因某種政治方麵的特殊因素而導致尚未舉行冠禮,但卻並不將頭發挽成童子的總角樣式,隻是隨意地用繩子一係,漫不經心時偶爾顯得落拓不羈的少年,正是當今的東宮正良殿下。
“因為橘師傅好像很不喜歡用姓名以外的方式喚他,可是讓我直接稱呼老師的姓名我實在無法做到。隻好叫橘逸勢師傅了。”恒貞向皇兄敘述出自己的無奈。
“算了,盡管是他個任性的人,但卻很有才學。恒貞你要好好地聽他的教導哦。”對於正良批評年齡幾乎比自己大一倍的人為“任性”,少年一臉毫不在意的樣子,聳了聳肩,又道,“隻是,為什麼姐姐竟然會對這個人感興趣呢?倒是讓我感覺好奇啊。”
“嗯?正良哥哥說的是哪位姐姐呢?”
“啊,不幹恒貞的事,”正良突然放下筆洗,走到窗邊,一把推開格子窗,“橘逸勢?來了的話,還是進來比較好吧。”
“咦?師傅來了嗎?”恒貞歪頭向窗外瞧去,果然看到橘逸勢進退兩難地站在板橋處。
“東宮殿下在此,未敢貿然打擾。”掛著淺淺微笑,橘逸勢溫和地解釋自己遲到的原因。
“您太客氣了。事實上我也很想拜見您。聽說您做了恒貞的師傅,我很羨慕呢。”年輕的東宮比他更加柔和地微笑著,“有空的時候,也請指點一下我吧。”
“皇兄和師傅是初次見麵吧。好厲害哦,竟然一眼就猜出對方是誰了嗎?”恒貞睜大純真的眼睛,並沒有半點諷刺意味地說道。
而站在外麵已經有一會兒,不管承認或不承認都等於做出是在偷聽別人談話行為的橘逸勢還是難得地因此臉紅了一下。
“橘大人是我朝有名的美男子,所以大概看一眼,就能猜到他的身份了。”正良親王很體貼地向弟弟做著解釋。
“咳……”皇家的親王們都是這樣旁若無人地評點別人嗎?還是他見過的這幾個格外奇怪?橘逸勢借著咳嗽的機會舉起袖子,擋住自己不快的臉色。
“殿下有事找親王的話,那橘某先告退了。”橘逸勢不冷不熱地說著,準備告辭。
“等一下,”少年頗有威儀的嗓音從身後揚起,令橘逸勢腳步一滯,“我是替姐姐來請橘大人的。”
姐姐?智子公主?橘逸勢不著痕跡地蹙了蹙眉。
“這是我母後檀林以前在後宮的殿室,現在已經給正良當偶爾休息用的房間了。我進宮的時候,若天晚了,有時也會留宿在此。”
智子跪坐在對麵的靠墊上,雙手放在膝上很安靜地說著。兩人之間並沒有拉起帷帳,隻隔了一張中國風的紫檀案。正良親王已經走了,連一個侍女都沒留下。從外表看來,可以稱為年歲相當的一對男女單獨在此麵對麵的交談是否於禮不合這種事,已經沒有人計較了。反正從一開始,就已經有過很多不合情理的事了。現在再勉強提什麼禮儀隻能讓人發笑罷了。
“公主真是個頗富好奇心的人。”將視線投到左側屏風上的花鳥圖案,橘逸勢看似漫不經心地說著。
“哦,為什麼這樣說呢?”頗感意外地揚了揚眉,智子饒有興味地側頭看他。
“會對我這樣的男人感興趣,或者不該稱為好奇,而是奇怪?”嘲諷的微笑在嘴角劃下更深的痕跡。
“怎麼?被你看出來了嗎?”少女爽快地承認,“那就太好了。不管怎麼說,讓身為女性的我說出告白的話,還是很為難呢。我其實也是個臉皮很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