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遲遲鍾鼓初長夜(3 / 3)

她不知坐了多久,隻見得那鵝毛般的大學又紛紛揚揚落了下來,經那北風一吹,便輕覆在那大氅上。天水碧的綬帶已被雪水打濕,她纖細的手指如同薄胎瓷般冰冷易碎,一個失神,手中的酒盞便骨碌一聲滾落地麵,摔得粉碎。

青月酒後微醺的臉已暈得通紅,愣了片刻,素手拾起另一隻酒盞,橫空便向亭後的翻月湖擲去。

夜色裏一隻遒勁有力的大手忽然將那杯盞接住,踱步上前,輕輕放在青月婆娑的淚眼前。

她精致的眼眸如沾濕雨露的一枝半開桃花,靜靜凝望著眼前人,一縷失望的淺笑綻放在唇邊:“圖大哥,你怎麼來了?”

圖海夜行宮中,必是皇帝夤夜急召,此刻甲胄未除,愈添英氣勃勃,拱手時盔甲佩劍淩然有聲,和著他孔武的聲音道:“雪天嚴寒,北風淒淒,娘娘又何苦獨立此亭中?”

青月含了七分醉意,似笑非笑看著他,忽然想起白日裏皇後所提之事,不由含了幾分冷意,道:“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聽聞圖大人退了與劉佳格格的親事?本宮倒是十分好奇,正想尋大人一問。”

她的口吻是冷漠而生疏的,圖海卻不以為意,隻不假思索道:“縞衣綦巾,聊樂我員。格格聰慧至此,應當明白,臣已有了心上人。”

青月原本猜著了幾分,然而聽得圖海分明道來,雖素日與那劉佳格格不甚親厚,此刻倒也生出一絲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憐憫來,愁腸百轉裏,不由驀地憶起那長巷冷風裏輕柔的一聲呼喚,不禁凝視著圖海,冷笑連連:“世間男子,果真都是歡行白日心,朝東暮還西之人,連本宮一向敬重有加的圖海大哥,也不外如是。”

這番話是頗有些刻薄的,若換了慕寧或福臨,隻怕早已拂袖而去。偏生圖海是那樣好的脾氣性子,又向來視青月如同胞幼妹,便依舊不以為意,隻溫言安慰道:“娘娘誤會了,臣之親事,乃雙親指腹而定。臣對劉佳格格,從無男女相悅之意,從前或許傷了格格的心,但臣從未做過始亂終棄之事。本以為父命難為,正當躊躇之際,未想格格已尋得檀郎,臣便做一回壞人,上書皇上,退了這門親事,也是成全了劉佳格格。”

青月沉吟良久,隻覺眸中瑩然有淚,又是心傷,又是愧痛,一時無語凝噎,卻見得圖海抬手拭去那石凳上的積雪,方坐在她身前,輕聲道:“大哥是個粗人,比不得慕寧心思之細,這麼些年來,從不知你與皇上之間……”他低歎了一聲,方道:“直到慕寧回來之前,大哥還總以為你過得很好。”

圖海原是鐵骨錚錚的男兒,那北風飛雪裏,一時間亦不由生了幾分惆悵,青月微微一抬眼眸,那雙眼睛生得格外靈動,仿佛灼灼桃花,極有韻致。她莞然一笑,分明含了幾分淒苦,卻道:“是我一時失態了……即便大哥從不知曉,青月亦感懷大哥多年嗬護。”她忽地轉了那眼風,隻望著那清冷的夜色與白雪,道:“若來日青月有一事相求,大哥可否應允?”

圖海不假思索,隻道:“刀山火海,圖海亦在所不辭。”青月眼中一酸,幾乎要盈盈落下淚來。圖海見她欲言又止,分明是百般惆悵,卻做出一副冷漠疏離的神色,直如淩寒而開的一枝碧梅,卻於北風中瑟瑟顫抖,那心中憐惜之意不由倍生,凝神片刻,方拱手道:“雪夜路難行,圖海送青月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