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青裙玉麵初相識(1 / 1)

順治六年七月十六日,那是一個雲淡風輕的日子。

那一日清晨,草原上的風十分輕柔,軟軟地拂起連綿的草浪。天邊初升一輪朝陽,浮光若金,洋洋灑灑,牧民的氈毛帳篷便一簇簇地落在那片碧綠上,也沐在一汪金色裏。

那少女不過十二三歲的豆蔻年華,靜坐在那一塊青碧翡翠的中央,輕輕吹著陶笛,順著連綿而過的風聲,餘音嫋嫋,不絕如縷。

她一身束腰裙式起肩的玫瑰紅長袍,微風拂過她織錦銀線勾勒的藏袍一角,帽簷墜以青玉、翡翠、瑪瑙、珍珠、水晶、鬆石,額前細碎的銜鈴珊瑚墜子輕輕作響。身側是一匹健壯的小白馬,溫柔地低頭銜草,安靜地陪伴美人如虹。

她的容貌在重疊的珠飾下如清晨的薄霧一般朦朧,唯見下巴尖尖如荷瓣,身形嬌小輕靈。

他驀然出現時,小小女子也並未驚慌,緩緩轉過身去,淡漠得連那唇邊的陶笛也未放下。俏臉如凝霜冰冷,待到一曲終了,方傲然抬起下頜,一對明眸朗朗對上他漆黑如墨的雙眼。

那一日他穿著暗紅綾綢長衫,有細碎的明紋蛟龍圖樣躍然於上,與她嫣紅輕粉的上衫下裙,其實是很相稱的。

他的身後是一位長身而立的少年,素白長衫,衣袂翩翩,潑墨而成的蜀繡山水圖映襯著他清秀的容貌,儒雅溫文,卻是草原上難得一見的別致風景。

隻是那溫潤如玉的少年卻帶著一絲戲謔的笑容:“草原上最美的姑娘,”少年笑道,“他們都是這樣說的。你便是大格格孟古青?”

那少女沒有一絲羞澀,隻傲然昂起弧度優美的下頜,反問他:“你又是誰?”

“在下葉慕寧。”少年的笑容並未消逝半分,看似輕佻,卻蓄著淡淡的關懷,仿佛兄長一般的溫和關切,令人浸沐春風。

“漢人?”她隻輕歎,“也是,草原上並沒有你這樣的書生。”說罷隻輕輕掩口一笑,潔白皓腕上的一串虎睛石鈴鐺鈴鈴作響。

慕寧微微有些惱了,白皙的臉頓生紅暈,一把便奪過那少女手中的陶笛,笑道:“我瞧著這玩意做工精致,不如白拿了留作紀念。”

他見孟古青情急不已,愈加揶揄一番:“都說草原兒女好客,若是貴為格格,更不至這般吝嗇吧。”

那陶笛原是孟古青十歲生辰之時,長兄親手雕刻贈予她,怎能輕易給了旁人,何況還是素不相識的陌生男子。孟古青不覺惱怒,卻又礙於身份,隻矜持地端坐著,那小巧的下頜如一隻玲瓏白玉盞,有一絲微翹的弧度。

清風朗朗,撲麵而來,天空清澈得如同明鏡一湖,並無一絲波瀾漣漪。時光靜靜,微風徜徉在少女的發端衣袂,淡淡掀起無數情懷。

那個始終沒有開口的淡漠少年,輕瞥了慕寧一眼,淡漠道:“還給她。”慕寧並未多言,隻順從地將陶笛遞給孟古青。

孟古青聞言方側身望了望那碧藍天空下倨傲如天神般的少年。

那樣一眼,不過短短一瞬。

那一眼之見,卻成了這畢生蝕心刻骨的毒藥。

眼風如無盡的漣漪,隻覺得他豐神朗朗,氣度風華,仿佛令自己貴為公主般金枝玉葉的傲氣也瞬間變得卑賤如土。

他的瞳仁漆黑如上好的墨玉,又如深不可測的潭淵,淡漠而疏離,似洞察人間世事,又似對萬物皆不以為意。即便那陶笛精致細膩,輕巧可人,即便那陶笛的主人嬌俏明麗,恍如這大草原上盛開的最動人的花朵。

“你也是漢人?”孟古青驚奇道。那少年依舊是淡淡的,並無甚笑意的模樣:“不,我是滿人。”

他略一沉吟,方望著那少女清澈如山泉的雙眸,坦然道:“我叫福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