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廣智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風雲漫卷,時代巨變,呈現在世入麵前的是一幅翻天覆地且斑駁陸離的曆史畫卷,曆史的運動與運動的曆史猶如一條奔騰的長河,湯湯滔滔汩汩,永不止息。在這樣的時代氛圍下,國際史學也發生了持續不斷的變革,並在這種變革中留下了它前進的足印。三十三年前,美國學者沃勒斯坦發表了《現代世界體係》首卷,一石擊起千重浪,後來名聞退邇的世界體係理論隨之誕生,於是爭議紛起,褒貶不一,迄今未衰。不管怎樣,沃氏的世界體係理論也成了當代西方乃至國際史學中的一抹亮色,學界為之矚目。
近重讀江華博士的《世界體係理論研究》,他的大作為這“亮色”描畫“絢麗”,為這“體係”刻畫“哲理”,取材宏富,分析細微,令人折服。不過,透過這絢麗的色彩與紛繁的體係,驀然閃現在我腦海中的都是這樣的字眼:反思與重建。
反思意味著回顧與總結,重建聚合著開拓與創新;反思是真理與謬誤的區分,重建是陳見與新知的替換;反思是重建的基礎,重建是反思的體現;反思為了重建,反思與重建是新陳代謝,是革故鼎新,是學術發展與繁茂的動力。對此,其微言大義,自不待言。這裏,結合江華的著作,就這一題旨,略抒己見。
從曆史學自身發展的視角而言。個人以為,反思與重建是測試與推動曆史學前行的風向標。以西方史學而論,在長達兩千多年西方史學發展史上,反思與重建不曾中斷:公元前5世紀時的希羅多德和修昔底德,是奠立西方史學時最初的“反思者”與“重建者”,並由此建立了影響後世的兩種不同的史學範型;公元5世紀前後,基督教神學觀念對古典史學作了一次全麵的“反思”,從而“重建”了具有深遠意義的基督教史學,被學界認為發生了一場“革命”;14世紀開始的西歐文藝複興運動,用筆與舌作出了一次新的“反思”,西方史學麵臨著一次新的“重新定向”;19世紀末與20世紀之交,以蘭克為代表的西方傳統史學受到了挑戰,於是又“反思”,又“革命”,西方新史學如同冰層下的激流,破冰而出,開始了20世紀不斷重建的曆史行程;二戰後,痛定思痛,各國曆史學家對這場戰爭、對肆虐一時的法西斯主義,陷入了深深的反思,50年代中期,西方史學又發生了一次新的“重新定向”,亦即建構新史學的“重新定向”。
由此可見,西方史學的新陳代謝與反思為伴,西方史學的革故鼎新與重建為侶,猶如水之於魚,須臾不可分離,倘若失去了反思與重建,死水一潭,止步不前,曆史學還怎能前行?學術還何以發展?於是人們渴望尋求這前行中的“風向標”,也就是尋求先行者的足印,並將沿著“風向標”所示,去開辟新的方向。
一個新的“風向標”出現了,它就是沃勒斯坦的世界體係理論,難道不是嗎?自沃氏的世界體係理論出世後,不管是讚揚者還是批評者,都在追隨這位“先行者的足印”,於學理的探討與論見的求索中尋求學術發展的新方向。我們從阿布一一盧格霍特的13世紀世界體係理論、威爾金遜的文明一世界體係理論、弗蘭克/吉爾斯的五千年世界體係理論和蔡斯一杜恩/霍爾的比較世界體係理論等眾多重構世界體係的論述中,分明看到了反思與重建於曆史學自身發展的關聯性和重要性。
從沃勒斯坦世界體係理論自身的視角而言。沃氏的世界體係理論內容龐雜,已超越曆史學的界限,重建的是一種“曆史社會科學”的新範型。個人圍於知識的局限性,隻能從豐贍的沃氏之說中,摭拾一些碎片,籍此說明反思與重建於沃勒斯坦世界體係理論創立之牽連與意義。
世界體係理論與世界曆史的重建。關於世界史編纂的反思與重建,自古迄今,隨著時代的變化,真可謂是不絕如縷。從邈遠的古代,各民族各地區之間彼此隔絕、互不往來的閉塞狀態發展到現當代的“地球村”時代,隨著客觀的“世界”的變化,曆史學家心中的“世界”也是在不斷發生著變化,反映到具體的世界史的編纂上也是這樣,從希羅多德在《曆史》中對上古“世界史”的最初描述,到當代傑弗裏·巴勒克拉夫“全球史觀”的倡導,都可說明這一點。
沃勒斯坦的世界體係理論,初出於20世紀70年代中葉。此前西方曆史學家對世界曆史重建的著作甚多,其中至少應當提到的是W.H.麥克尼爾的《世界史》(1967年),LS.斯塔夫裏阿諾斯的《全球通史》(1970年),他們的作品中所體現出來的全球視野和整體觀念給讀者以深刻的印象。沃勒斯坦以其多卷本《現代世界體係》的皇皇巨著步其後,它既汲取了前人與時賢的思想成果,又以一種新的視角來重建世界曆史,迅即在上個世紀70年代中葉以來的國際學術界,引發了重大的學術回應。沃氏的重建,基於他對世界曆史的反思;而學界又在對沃勒斯坦之說的批評(反思)聲浪中,把沃氏的世界體係理論不斷推至縱深(重建),前述阿布一盧格霍特、弗蘭克等諸說,皆可為之佐證,學術上的革故鼎新與反思和重建的緊密聯係,由此也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