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共工少主(2 / 3)

右手從衣裳袖袋裏夾出一個冰蠶絲囊,光潔如雪,正是太古神物乾坤袋,以北海冰蠶絲與上古神樹西海櫃格鬆混絲所製的,可容納百物。輕輕一抖,“砰”地一聲悶響,光芒閃耀,一個人從乾坤袋中“骨碌碌”地滾了出來,仆倒在尹祁公主跟前。

尹祁公主“啊”地失聲驚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臉容溫文俊秀,雙眼炯炯,嘴角掛著一絲苦笑,赫然竟是熾龍侯敖少賢!他周身僵直,似是被封了經脈,連話也說不出來。胸腹、雙腿汙血凝結,也不知受了多少處傷。

尹祁公主又是傷心又是歡喜,淚水簌簌滾落,哽咽道:“敖公子,你……你……沒死,真是太好啦。”心中忽地又是一跳,想到這人將敖少賢藏到乾坤袋裏,自己一路的言語隻怕都已落入他的耳中,登時臉頰燒燙。

這時,遠遠地傳來一聲嘹亮的號角,鼓聲陣陣,夾雜著笑語歡呼。

那人耳廓一動,凝神聽了片刻,揚眉道:“去往白象洲的船已經到港了,午時就可以出發。不過公主不必再乘這艘船了,過不了三五個時辰,你的公公和新郎倌就會敲鑼打鼓地來這接你。大喜之日,公主還是開開心心地為好。”輕輕地擦去她的淚水,放在舌上舔了舔,嘴角牽起森冷而神秘的笑容。

尹祁公主一顫,突然覺得毛骨悚然,咬牙道:“你說蛇國公會來這裏,是什麼意思?”

那人笑而不答,拾起地上的衣服,施施然地站起身來。

就在其轉身之際,尹祁公主突然看見他的背上刺著八個殷紅而猙獰的血字:“矢誌不渝,天地可裂”,心中大震,腦中突然一片雪亮,顫聲道:“你……你是共工叛黨!”

“矢誌不渝,天地可裂”正是共工叛黨的標誌。相傳當年共工一頭撞斷不周山,臨死時,狂笑著以自己的鮮血在斷岩上寫下了這八個字。從此其餘黨便以此為號,呼應舉事。

那人陡然一僵,慢慢地轉過身,雙眸燃燒著烈火似的光芒,灼灼地斜睨著她,仇恨、快意、憤怒、悲鬱……紛亂交呈。半晌,昂起頭,傲然厲笑道:“不錯,我就是共工的子孫!”

尹祁公主又驚又怒,腦中迅速閃過這些年聽說過的諸多名字,冷冷道:“共工子孫?你是古黿、蠻仡,還是方野……”

那人嘿然道:“妖魔小醜,莫與在下相提並論。”伸手緩緩地揭開人皮麵具,那張醜怪而又魔魅的臉龐再次出現,額上疤痕獰厲地扭曲著,注目已極。

尹祁公主突然“啊”地一聲,心中劇跳,霍然想起一人來,咬牙道:“是了!你是三條眉毛的妖怪翊!”

那人眉尖一跳,微微笑道:“微薄賤名,豈敢汙了公主唇齒?這第三條眉毛也是讓你們打出來的,可謂拜君所賜。”聲音低沉、沙啞而清晰,仿佛是咬牙啟齒,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裏迸出來的。

共工敗亡之後,黨眾分崩離析,形成八大股流亡軍,各自擁戴共工八個子孫為主,內訌不休,割據對峙。這八個人也被稱為“共工八嗣”。古黿、蠻仡、方野……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但近年來,他們的聲名加起來也比不上一個翊。

三條眉毛的妖怪翊。

據說此人是七年前,九頭蛇神相繇從帝京毫都的萬箭之下救出來的,身上的傷痕多如黃河沙數,但最為醒目的卻是額頭上的傷疤,從頭頂直貫眉心,就象第三條眉毛,醜怖猙獰。

他深得相繇真傳,生性桀驁凶狂,而又冷峻殘酷,殺人如草芥,卻絕非一味嗜血的莽夫,更象一隻冷酷而機狡的猛獸。短短七年間,便從一個無名小輩一躍竄升為凶名昭著的叛黨領袖。

僅去年一年中,他便率軍連破水蛇軍三大勁旅,斬殺“翼蛇”田顬等四名帝國名將,風頭遠蓋共工諸凶。便連共工其他黨係,也對他畏懼有加,稱之為三條眉毛的妖怪翊。

想不到自己一路竟是與此人同行!尹祁公主倒抽一口冷氣,突然覺得羞憤煩惡,幾欲作嘔。腦中思緒飛轉,突然疑雲大起,寒意森森:“桂林集處於白象、赤虎、炎蛇三國之間,他既是叛軍首腦,為何自投羅網,帶我來此?又為何將敖公子一同帶到此處?難道他這麼做又有什麼凶險目的麼?”

“砰乓!”

此念未已,房門突然撞開,十數道人影急電似的飛衝而入,喝道:“逆賊受死!”刀光大作,縱橫飛舞,朝著翊怒斬而下。

幾在同時,轟然震響,塵土迸舞,四麵牆壁盡數震裂,又是幾十道人影四麵掠入,朝著尹祁公主與放勳撲來,呼喝道:“保護殿下、公主撤離!”

奇變突生,電光石火。尹祁公主還未回過神來,滿室已是殺氣淩烈,寒光耀眼,看不清有多少人影交錯奔竄;耳畔隻聽到“叮當”脆響,怒吼呼喝。雙臂一緊,已被兩人雙雙挾住,朝屋外衝去。

當是時,隻聽翊哈哈一聲長笑,塵土刀光中忽然亮起一道淡紫色的寒芒,夭矯如天龍亂舞。

“吃吃!”絢光四濺,氣浪迸揚。慘叫聲轟然不絕,無數道血線激射拋灑。

尹祁公主隻覺身旁兩人突然一鬆,發出兩聲淒厲狂呼,眼前一紅,溫熱的血漿驀地噴了自己一臉,僅剩兩隻斷手依舊死死地抓住自己臂彎。她驚駭惡心,尖聲大叫。

混亂中又聽呐喊四起,無數人叫道:“殺了反賊,救出殿下、公主!”黑影閃爍,刀光耀耀,頃刻間也不知有多少人湧了進來。

尹祁公主又驚又喜,腦中一片混亂,但雙腿發軟,一時間竟邁不開步來。忽然想起陶唐侯與敖少賢盡皆不能動彈,心中一沉,叫道:“放勳?敖公子?”

但此刻刀光劍影,人影紛紛,塵土如大霧彌漫,又哪看得清他們身在何處?

正自心焦如焚,忽聽翊哈哈笑道:“殿下在此,公主還不過來與他團圓?”

話音未落,一股無形氣旋撲麵而至,尹祁公主呼吸一窒,登時身不由己地離地飛起,眼花繚亂,橫空飛舞,驀地摔入他的懷中。

聞到那熟悉的男性氣息,她的心中忽地一陣迷亂,既而立即醒悟,驚怒羞慚,怒道:“放開我!”想要奮力掙紮,卻被他左臂緊緊箍住,動彈不得。

眼角瞥處,隻見放勳躺在腳下,猶自昏昏沉睡。而敖少賢動也不動地靠在木桶旁,正默默地凝視著自己,神情溫柔平和,竟似沒將周遭一切放在眼中。

她心中一鬆,雙頰飛紅,驀地一陣酸楚甜蜜。倘若昨日與自己同行的,當真是這溫雅俊秀的侯爺,那該多好嗬……但為何天意弄人,竟讓自己與凶狂冷酷的叛黨首領攪在一處?

想到昨日以來自己懵然不知,對他怦然動心的諸多情狀,尹祁公主耳根如燒,羞憤欲死,恨不得立即拔出“割虎刀”,朝這惡賊的心窩捅個透明窟窿。

她氣恨交加,抬頭望去,卻見翊昂然長笑,雙眸淩烈,那張魔魅的臉容熠熠生輝,凜凜如天神,她呼吸一窒,心頭仿佛被什麼堵住了,莫名地感到一陣淒涼酸苦。

思忖間,他長刀如飛,紫光電舞,氣芒淩厲縱橫,大開大合。屋內血肉橫飛,腥氣熏鼻,時有斷頭殘肢呼旋著從她眼前飛過,片刻之間不知死了多少人。

突然一道刀光飛甩貫出,“咻”地穿入敖少賢肩頭,鮮血噴射。他眉頭一皺,痛楚已極,卻偏偏躲擋不得、發不出聲。

尹祁公主大急,叫道:“莫傷了敖公子!”但聲浪轟然,噪音交雜,又有誰能聽清?

翊刀光飛舞,瞬間又將兩名衝上前來的大漢當頭劈裂,低頭森然笑道:“嘿嘿,你的敖公子勾結叛黨,賣主求榮,誰不想取他項上人頭?”

尹祁公主大吃一驚,失聲道:“你說什麼?”

翊微笑不語,真氣蓬然飛湧,“轟”地一聲,如碧浪奔湧,滔滔卷入長刀之中。刀身陡然紫光怒爆,眩芒激長,瞬間化為三丈餘長的氣刀,獵獵翻卷,光焰吞吐。

“都滾出去罷!”他森然長笑聲中,長刀橫卷,紫芒衝天,破風之聲如凶獸咆哮,仿佛蛟龍飛騰,神蛇怒掃。

“轟!”

眩光氣浪層疊迸爆,尹祁公主眼前一花,雙眸酸痛如刺,淚水登時湧出。屋內慘叫、驚呼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突然身下一沉,“啊”地失聲,似乎被他抱著朝下墜落。

再睜開雙眼時,塵煙嫋嫋,土石簌簌,她已被翊挾在懷裏。穩穩落地,放勳、敖少賢亦橫臥腳邊,安然無恙。

轉頭四望,藍天如洗,白雲悠悠,驚鳥橫空穿掠。四壁如傾,殘垣橫斜,幾根立柱孤兀矗立。一根斷梁晃了幾晃,“啪”地一聲,重重砸落,登時將地板打裂開來。

偌大主閣竟被震得片瓦不剩。

屍橫遍地,血流如溪,數十個傷者被壓在石頭、斷木下,簌簌顫抖,呻吟不已。

四周刀戈如林,人頭聳動,沿著島嶼山坡密密麻麻地少說也有數千之眾,瞧那服色裝扮,大多都是白象、赤虎國軍士,也有不少遊俠商客。眾人似是被這一刀的神威震懾,持戈張弓,畏縮不前,連地上的傷者亦不敢上前援救。

翊昂首睥睨,長刀橫肩,神情倨傲地橫掃眾人,嘴角掛著一絲森然笑意,揚眉淡淡道:“原來這就是‘歸雁驛’的待客之道麼?敢情‘賓至如歸’說得是讓客人歸天嘍?”

眾人轟然醒覺,紛紛破口大罵。“歸你奶奶的頭!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快快放了殿下、公主,否則老子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但攝其凶威,誰也不敢貿然上前。

一個紅衣大漢忽然闊步而出,提刀戟指,對著地上的敖少賢厲聲怒罵:“敖少賢,枉我還當你是好朋友,一個勁兒地為你說好話!他奶奶的,勾結叛黨,欺君犯上,這等無恥之事也做得出來?老子今天要宰了你,拿你的心肝下酒!”

尹祁公主驚愕不解,卻聽眾人哄然附和,紛紛大罵,義憤填膺。

一個青衣漢子憤憤道:“侯……姓敖的,這就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幸虧前夜諸侯軍及時趕到,救了箭神公,若不是箭神公親口相告,他奶奶的,你挾主投敵的醜行又有誰能相信?你居然還自以為天衣無縫,厚顏無恥地自投羅網?呸!你當我小五是傻子麼?辣他奶奶的……”這人尖嘴猴腮,赫然正是昨夜領著尹祁公主進入驛站的夥計小五。

眾人七嘴八舌地叫罵道:“難怪人人都說龍族和叛軍暗中勾結,原來果有其事!”“要不是你們這些海蠻子偷偷地接濟,叛軍哪來這麼多糧食補給?哪能在雲夢澤裏窩藏幾十年?他姥姥的,現在總算水落石出,真相大白!”